079送别
时代在变，生活在变，人的容颜在变，可是人的观念和性格真的很难改变。母亲这一次的到来，使得李小瞳又一次真切地感受到，自己一直强行压制在心底的对父母的印象并不是错觉。这么多年来的经验告诉她，父母不在身边有时候并不是件坏事，可以少承受一些压力和痛苦。
夏天的天气炎热，一丝风也没有，知了在树上“知了知了”地叫个不停，给原本燥热的天气更添憋闷，人们热得扭曲着脸，身上不断地往外渗着粘乎乎的汗，把衣服都湿了个通透。
十天过去了，小瞳弟弟的课程结束了，小瞳娘和小瞳弟弟准备启程回家了。在即将分别的这一刻，李小瞳的情绪反而变得平静，虽不会有接站时的兴奋和欢快，也没有与之相反的难过和不舍，最后那一晚的打击，使得她的心灵又一度地绝望和淡漠，甚至对如此折磨人的恶劣天气都毫无感觉。她现在的心情是相当得沉静，沉静得宛如这死闷的天气，丝风不起；又或者说，她现在的情感是相当的苍白，苍白得宛如那高挂在天空的太阳，一片白芒。
整个上午李小瞳都一直在平静地思考生存意义。人究竟为什么活着？人生的意义是什么？如果一无所有，就没有生存的必要了吧？物质上自己是极其贫乏的，精神上自己也是一无所有的，没有爱，没有欢乐，没有幸福，没有关心，没有体贴，没有帮助，没有支持，没有认可，没有信任，甚至连亲情都是自己编织的美好幻觉，这样的自己只剩一具空壳了吧！这就是传说中的行尸走肉吧？这样的自己，活着还有什么意义呢？
午休的时间到了，大家都起身去买饭了，李小瞳想，自己还需要吃饭吗？如果不吃，会不会就这样饿死？如果饿死了，是不是反倒是一种幸运？要不要试试不吃饭呢？如果不吃饭还能活的话，那自己是不是就成奇迹了呢？
米娜拿出饭盒来，里面有半盒的青菜、半盒的米饭、还有四只大虾。米娜一直都是很注重饮食的人，每天都是自己带饭，现在怀孕了，饮食更是注意合理和营养。她说：“小瞳，你还不去买饭？去晚了就什么都没有了！”
“哦！”李小瞳稍微考虑了一下，决定还是去买饭。
李小瞳坐上电梯下到一层，还没迈出楼门口，就发现外面的阳光极其明亮，耀得眼睛都睁不开，她闭上眼睛适应会儿，只听见楼顶上叮叮当当的敲击声碰撞声响个不停。这栋楼现在是八层，由于LK公司的人员正在急速增加，一时半会儿又找不到合适的地方，现在只好对此楼进行扩充，在楼顶上再盖上一层，这都大中午了，日头正是最毒的时候，建筑工人还没休息，忙碌着赶工。
李小瞳走出楼口，站到楼边上，背着太阳往上看，楼上已经搭好了四四方方的铁架子和四层木板，靠近这边的木板架上，三个建筑工人正在合力搬运一块大木板，其它的地方，还有几个建筑工人分散地站着，各自忙着各自的工作。李小瞳抬头定定地看着那三个搬东西的建筑工，心想，他们手里的木板会不会拿不稳掉下来？会不会砸到我的身上？我会不会被砸死呢？如果死了会是什么样子呢？她脑海中清晰地出现木板掉落的景象，工人手里的木板没有抓紧，从九层做着华丽的自由落体运动迅速而笔直地降落下来，她甚至能清楚地看见重力加速度导致在不同的高度改变秒速，然后那块木板重重地砸在她的身上，她平平地躺在地上，脑浆爆裂，身下一滩粘稠而腥红的血水……
“你在这干什么？躲开！”正在发呆的李小瞳突然被人一下子从身后拽住向后拖了十来步，直到被放开她还由于惯性一下子猛撞到这个人的身上，从声音能够听出来，这个人正是张大海。
“你也去买饭？”李小瞳站直身子后回身问道。
“嗯。你别站那里，那多危险！靠楼那么近，万一掉下点东西砸身上怎么办？”张大海变着脸色，带着训斥地口气说道。
“嗯。危险。”李小瞳又抬头看了一眼正在施工中的新九层。
她好不容易趁母亲来的机会让他离得自己远一点，可是经过那夜算是真正意义上的拥抱，每次靠近他，她的心里都会有一种察觉不到的微妙愉悦，经过刚才的事情，她从他的脸上和语气中感受到了他的担心和关怀，有种无形的东西牵引她不自觉地靠近他。虽然在那一刻她并没有忘记那个小鸟和牛粪的寓言，虽然她的大脑告诉自己他可能就是那只把自己从牛粪里拽出来吃掉的猫。
他们一起买饭，一起吃饭。
“公司组织的秦皇岛旅游你去吗？”张大海问道。
“当然去，我最大的梦想就是可以天天旅游。”
“我也喜欢旅游，你去我更要去了！”
李小瞳只是一笑，没有说话，不过心里泛着丝丝的快乐。
“你弟弟的课上得怎么样了？”
“上完了。”
“那他们也一起去吧？一起去玩玩挺好的！”
李小瞳长长地叹了口气，说：“我跟他们讲了，可是他们着急回家不去，我也觉得挺遗憾的！
张大海心里立刻升起一股得之不易的欣喜，却依然用平静地口气问道：“他们什么时候回家？”
“今天晚上。”
“今天晚上？这么快？”
“嗯。”
“几点？”
“十二点。”
“十二点？那么晚？”
“只有那趟车有座儿。”
“一个女孩子那么晚自己回来让人不放心，晚上我去送你！”
李小瞳顿了一会儿，说：“好。”
晚上吃完完饭收拾东西，他们把带来的衣服和新买的东西都收拾好装在包里，李小瞳又把李晓帆没吃完的零食全部塞进里面，再仔细地检查了一下看还有没有什么东西落下。
等所有的东西都收拾好以后，跟所有的母亲一样，在分别的时候，小瞳娘自不忘对女儿的谆谆嘱咐：“好好工作，多赚点钱，别一天到晚不务正业只顾着谈恋爱，你现在才二十五，离找对象还早着呢！等过了三十再说。”
“二十五还算早？我大学同学都好几个结婚的了，高中初中同学更不用说了，超超不马上就结婚了吗？”
超超是李小瞳的堂弟，比李小瞳小三岁，马上就满二十二周岁了，满结婚年龄后就登记结婚。
“那是在农村，都是那个样子，到年龄就结婚。”
“我表姐不也是刚满二十就结婚了吗？她不也是城市人？”
“咱们那里是小城市，你是大学生，你现在是在大城市，大城市的人都结婚晚。”
小瞳娘一直都是这个论调，李小瞳是明白的，她对她的一些思想观念虽说很无奈，但是也确实很讨厌，她反驳道：“大城市就不能谈恋爱结婚了？”
“大城市的人都是三十多岁才结婚，哪有那么早就结婚的？结婚早的都没出息！”
“你听谁说大城市的人都三十多才结婚？你见过几个大城市的人？男的如果有钱，八十都能结婚，如果没钱，三十照样娶不到媳妇；女的不管有钱没钱，只要过了三十岁嫁人都难！”
对于感情，李小瞳看得悲观淡薄，倒也没想结婚的事，甚至也不在乎自己这辈子是不是结婚，但是，她就看不惯母亲这种怪异的念头，所以她就是想把“女人三十豆腐渣”的对立观点表述出来。
“你甭狡辩，你不就是看上你那个同事了想跟他谈恋爱？我告诉你，不到二十八不准谈恋爱，不到三十不准爱结婚！”
这种观点在李小瞳看来是愚昧的，这种命令在李小瞳听来是强迫的，她有点愤慨地甩出一句话：“我们已经说好了，今天晚上他跟我一块儿去送你们！”
“我用不着他送，他来做什么？”
“你们走后都十二点多了，太晚了，他不放心我！”
小瞳娘想了一下，觉得毕竟是个女孩子，半夜三更的太危险，说道：“也行啊！”
晚上十一点，李小瞳和母亲还有弟弟下楼，张大海也过来了，虽然说这是男追女通用的小伎俩，但是李小瞳还是打心眼儿里觉得感动，毕竟这么晚了。
张大海一看，小瞳娘是个地地道道的农村人，黝黑的皮肤让她一下子从头到脚土到底，浑身上上下下里里外外都散发着农村人的气息，他的脑海一下子就出现了两个词——善良淳朴和老实厚道。就像勤奋能干不是个褒义词一样，善良淳朴和老实厚道也不是褒义词，这几个词在某些人的眼里就是懦弱蠢笨的另几种表述而已，而农村人也就是所谓的乡巴佬，这个概念更代表着土气和低俗。对于混乱的居民区成长起来的张大海来说，小瞳娘和弟弟的外表就展示了他们是那种应该受欺负的一类人，他的心里发出他自己无法觉察的鄙夷和排斥，他是如此地不想接近他们。
此时他才明白，李小瞳冷漠外表包装下的善良和正直原来是出产自这里，不过他依旧迷恋李小瞳，迷恋她谜一样的冷漠和高雅的气质。在他眼里的两种不同的人就这么矛盾地、不可思议地、确确实实地联系在一起。
见张大海推着电动车站那里不动，李小瞳过去跟他说：“你把电动车锁起来吧，该走了！”
张大海说：“我骑电动车送你们！”
这句话让李小瞳吃了一惊，她问道：“你还有事吗？有事就不用你送了，你先回去吧！”
“我没事，我不喜欢打车。”
李小瞳一听他这么说心里就觉得生气，然而人家一番好意来送还不好发作，就憋着气问：“你骑电动车怎么送我们？我们一共三个人。”
“让你娘和弟弟打车，我骑电动车带你。”
李小瞳觉得他有病，真想把他赶走，然而却只能说：“我为什么有车不坐去坐你的电动车？”
张大海顿了一下，说：“那你们打车我骑电动车跟在后面，回来我带你。”
“你认识路吗？”
“不认识，跟在车后面不就行了。”
“回来你跟着哪辆车？还是一起打车吧！”
“不用，我骑电动车。”
在一起住的那段时间，李小瞳发现张大海是个十足的路痴，眼睛有轻度的夜盲，晚上出来方向路途都分辨不清楚，再加上母亲来的时候他带着她瞎转了一个多小时，她现在不知道张大海为何如此不可理喻地倔强，直后悔自己做了个错误的决定让他来送自己。
小瞳娘招手让李小瞳过去，小声问道：“怎么回事？”
“我让他一起打车，他非得骑电动车。”
“他是不是还有什么事要做着急？”
“没有吧，我都问过他了。”
“是不是因为钱？”
“不会吧？一趟才八块钱，来回才十六，就这么点儿钱，我也没让他付。”
“要是没事肯定就是因为钱了，你跟他说你付钱就行了！”
李小瞳回到张大海跟前，按捺着无奈和愤怒的情绪，说：“你一起坐车吧，来回都打车，路费我会付！”
张大海听到这句话，脸涨得通红，只是黑暗的夜色里昏暗的橙红色灯光将他的脸色掩饰得非常彻底。李小瞳无意说的话正言中了他的心思，确实是因为钱的问题，八块钱的打车费让他觉得很奢侈，他甚至想不起来上次打车是什么时候的事，只是他一直掩饰这个让他感到尴尬和自卑的问题，在李小瞳面前装得慷慨大方，装作视金钱如粪土，甚至还跟割肉一样送了一个星期的鲜花。
到了火车站，张大海不屑于靠近他们，一个人隔得远远的。
小瞳娘对小瞳说：“这个张大海性格不太好，做起事来有些奇怪，你这么大个人了，我也不多说什么，好自为之！”
李小瞳说：“嗯。”
相处了这段时间，李小瞳确实发现，张大海这人冲动，情绪化，做事欠考虑。昨晚的一段温柔陪着今晚的一段执拗抵消了，李小瞳刚因心灵相近而升起来的情愫被这差之千里的举动吓得夭折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