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一旦老了,他们的名字很容易叫人淡忘,多年过后,人们只记得寨子里头曾有那么个老人,依稀还隐约记得她蹒跚的身影,蹀躞在小小的院落,踟蹰徘徊。贡翔的老母亲,没多少人还记得她叫古国香,乡亲们只记得她是死去的贡布西的婆姨,贡翔的老母。就在贡翔新婚之夜,老母亲躺在床上,她,又咳嗽了,手掌里是丝丝血迹,深夜里看去,只是黑黑的一片,老母亲合拢了手心,她艰难地坐起来,轻撩了纱帐,一道清冷的光透过细门缝照进屋来,照着她渐渐苍白的面庞,老人干瘪泛白的嘴唇再也咕哝不起来了,她只是痴痴看着夜一点点变深,她很迷恋这个世界,天明之时,自己还能停留片刻吗?老人叹息。朦朦胧胧中,她隐约看见从门缝里走来自己的老伴,他在向她招手,呼喊,老人看不清老伴的面孔,但知道那人确是他,老母亲轻轻应了声,便同那道光一同离去,去往不为人知的地方,很远,很远......
几天后,冷冷的山头上,又多了一方小小的坟,坟头上,几片冥纸随着清冷的风哀呼,青山寂寂,伴着她,长眠。
“哥,把心放宽些,阿妈虽然......走......了,还有......我呢,我们好好过日子。”娣媚站在门口,见贡翔站在院口上,呆呆望着远山,一动不动,她慢慢走了过去,依偎在他身上,安慰着说,娣媚眼里,深藏着几滴泪,眸子湿湿的。
“嗯。我......”贡翔没有扭过头来,他依旧呆呆望着远山,许久,叹声说。他不曾掉泪,此刻,泪,偏偏悄然滑落,湿了眼眶,冷了心。他没有伸手去揩,他害怕娣媚看见自己一时的不坚强,他抑制着不使自己伤心掉泪,可泪,如雨下。娶了心爱的人,可偏又丢了母亲,造化弄人。他全身颤抖,嘴里冒出冷气,不敢去面对这一切,爹妈,都离开了,他开始了,彷徨。
“哥,你要挺住呀,你现在是家里的顶梁柱了,你要再垮了可不行。”娣媚滴下了泪。
“嗯,我明白。”贡翔低头,轻声说,其实,今后的路该怎么走下去,他自己也不明白。
“哥,要不过几天把毛毛和婆婆接过来吧?”娣媚问,她开始担心毛毛了。
“这......过一久,好吗?阿妈才刚走,我......”贡翔扭过头来,泪痕模糊地看着娣媚,说。老母亲的模样依旧在他年轻的心里弥留,不曾淡去。
“哦,好吧,妹子听你的。”
“嗯。”
“哥,回屋吧!起风了。”
“你先回吧,我再......看......看......”
“哦,别太久。”
“嗯。”
娣媚从贡翔身上离开,转身,抹抹泪,回了屋里。
贡翔呆呆望着远山,目光窎远。
不知道什么时候,从坡底刮来了风,吹打着他瘦弱的身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