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心广场的大钟刚刚响起十一下，低沉的钟声飘散在空气中很快传遍了整个城市。此时将近中午，大街上开始喧闹起来，迎来过往的人们步履匆匆，汽车飞驰而过，瞬间掀起一大片尘土。今天是新年的第一天，人们穿着厚厚的衣服将衣领竖起，缩着脑袋迎风而行。这座城市的冬天比往年更加寒冷，干燥冰冷的空气中夹杂着刺骨的风，吹得人难受。
旧公寓的楼道里，一个不到三十岁的年轻男子，手中提着一个鼓鼓的旅行箱缓缓地爬着楼梯。男子脸色有些苍白，消瘦的面颊上画满了忧伤。没过多久，他在一个房间前停了下来，看着眼前的房门发呆。不知过了多久，男子脱去手套，从衣兜里掏出一把钥匙喃喃道：“毛毛，我回来了。”
张羽寒不知道自己呆站在门外多久，一时间往事涌上心头，久久无法平静。又回到这座阔别已久的城市，回到了曾经充满悲伤的小屋。屋里的东西还像以前那样放置着，到处布满了厚厚的灰尘。他放下手中的行李，拉开窗帘，阳光从窗口挤进来，调皮的在屋里乱窜。看着满屋的阳光，沉重的心情一下子轻松了许多。
“过去的终究早已过去，什么也不会留下。”他叹了一口气，自言自语道。有些事情不是说忘记就能忘记的，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回来，既然选择了逃避，为什么不一直逃避下去？仿佛有一股强大而无形的力量牵引着他，告诉他必须要回来。
打扫着每一个房间，眼前所见的全是尘封的回忆，件件往事历历在目，每一件都刺痛他的心。看着墙上挂着两年前的日历，他轻轻叹了口气：六月十八号。这正是张羽寒离开这座城市的日子，仔细算算，他已离开三年多了。
清扫完的屋子变得明亮了，张羽寒摘下日历扔进垃圾袋。看着桌上的电话，上面显示有录音，日期正好是是六月十八号。他笑了笑，猜想着这会是谁的电话。随手按下播放键，电话里传来熟悉的声音。录音里是韩石的声音，张羽寒的大学同学兼室友。
“张羽寒，你小子死哪儿去了？回来给我回电话！哦，还有，瞧我这记性差点忘了。小波昨天来了，还问起你。下午一定要来啊！唉，只可惜毛毛不能来了。我们知道毛毛的死对你打击很大，但这件事并不是你造成的啊！我知道当时只有你在他身边，可这并不代表是你的错！毛毛死了，我们和你一样难过。你要明白，我们是好兄弟，如果毛毛还活着，他也不希望看到你现在这个样子。一切都会过去的，都会好起来的。下午一定要来，可不要让我们等你一人哦！”
张羽寒躺在床上，又想起毛毛出事时的场景，深深的叹了口气。时间已经抹平心中的伤痛，所以他回来了，回来面对，面对这一切。毛毛的死一直是他心里最重的伤痛，车祸当天的场景一直浮现在脑海里，永不敢忘。他亲眼看着自己从小玩到大的朋友惨死在车轮下却无能为力，只有无限的绝望和莫大的悲伤旋绕在空气中，过了这么久依旧挥散不去。
窗外不时有鸟飞过，在天空中不留下一点痕迹，太阳此时躲进了云里，空气中的温度降下来了。拉了拉身上的被子，看着天花板，眼睛一眨不眨。他不知不觉地想起以前的那些日子，和毛毛住在这间小屋里，每一天都快乐的生活，努力的工作，幻想着未来，觉得没有什么能阻挡他们前进的脚步。
“我们是好兄弟，永远都是！毛毛，你能听得见吗？”张羽寒轻声说着。他摇了摇头不让自己再去想这些事情。既然回来了，就通知一下朋友们，也不知道他们现在过得怎么样。想着朋友们，想着想着不知什么时候睡着了。他太累了，这三年多来，今天是他睡的最踏实的一次。
醒来时已经第二天十点多了，肚子空空的。起床穿好衣服，摸着肚子向窗外看去。天空中不知何时飘起雪来，白茫茫一片。他已经好久没有见到雪了，看着漫天的雪花心情一下子变得很好，然后很自然的笑着。
这几年一直在南方，那里的冬天看不到一片雪花，厚厚的大衣自然成了一件装饰。本以为自己会在那里呆得更久些，没料到炒了老板的鱿鱼。突然很想朋友们，陌生的城市也没有什么可留恋的，也就整理好行李鬼使神差的回来了。途中一直晕乎乎的，仿佛之前做出决定的人并不是他。
穿好衣服下楼吃饭，一天没吃东西的他，觉得全身都没有力气。走在熟悉的大街上，看着过往的行人，想从中找到熟悉的脸，却一无所获，看到的只有一张张陌生的脸。雪还在下，湿湿的路面上不时有车驶过，溅起地上的雪水，划出一道道抛物线。
一个人孤孤单单的生活了三年多，没有与任何一位朋友联系，每天除过工作几乎没有时间去想别的事。他害怕回忆，所以从不让自己闲下来。即使如此，曾经发生过的那些事依旧时常浮现在眼前，挥之不去。
“也不知道朋友们看见我站在他们面前，会是一副什么样的表情。他们一定会指着鼻子骂我或者会装着不理我吧。”想到这些的时候，他的心中升起一丝惆怅。看着漫天白雪悠然落下，在空中起舞，张羽寒那颗不安的心突然间平静了。
不知不觉中已穿过好几条街，感觉挺累。用手扫去街边长椅上的雪缓缓坐下，看人来人往，心中不知是什么滋味。天色渐渐暗下，此时雪已经停了。张羽寒起身拍去身上残留的雪，感觉双腿已冻得麻木。数了数钱夹中已剩不多的人民币，去对面的超市买了些食品，然后打车回家。那个阔别已久的小屋现在只有他一个人了，毛毛再也不会出现。张羽寒总以为自己很坚强，然而在失去好朋友时却只会选择逃避。
有时他会想，如果这一切都没有发生该有多好。但事实是无法改变的，只能希望时间把这一切抹淡，除此之外别无他法。他默默地告诉自己要面对现实，告诉自己一切都会好起来，告诉自己除了毛毛外还有许多好朋友，告诉自己从此要快乐的去过每一天，不然毛毛会很不高兴的。而这些只不过是自欺欺人罢了。
看看车窗外阴霾的天空，车中响起顺子的《回家》，愣了愣，这才恍然大悟，自己已经回家了。
回来已经好几天了，每天都闲着没事干。没有联系过朋友们，也没有去找工作，整日整日坐在阳台上发呆。在这个两居室的小屋里，一切都是原来的样子。很高兴屋里没有什么改变，如果改变了这一切，他会觉得陌生。每天都去毛毛的房间转一转，感毛毛还在自己身边没有离去。
像幽灵一样游荡了几天之后，拨通了韩石的电话。他的三个好兄弟毛毛、赵小波、韩石。现在依旧还在这座城市中的人，只有韩石。电话里传来一阵嘟嘟的铃声，他宛然一笑：这么久了，这个号码还是以前那个，一直都没变。
没过多久耳边传来韩石的声音，听得出那只是电话留言：“你好，我是韩石，本人现在不在家，有事请留言。”
一番提示之后，他平静的对着话筒低声说道：“石头，我是羽寒，我回来了。”挂掉电话去客厅找水喝，看见电视机旁放着的照片，有他自己、韩石、毛毛、赵小波、陈娴、和许晗。脑中浮现出那些愉快的往事，不禁微微地笑了笑。
韩石打来电话时他正在睡觉，听见电话铃声，睁开模糊的睡眼摸出手机问：“喂，是谁啊？”话音刚落，电话那头传来一声杀猪似的尖叫，一下子让他清醒过来。只听电话那头嚷道：“张羽寒，你这个王八蛋，可想死我了！走的时候连声招呼都不打，这一走就是三年多，回来也不提前通知我。”
听到韩石的声音，心中觉得暖暖的，从表情便能看出他现在很高兴。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听见电话那头韩石不断地大喊着他的名字：“张羽寒，说话啊！喂？”
听着韩石有些着急的声音，他无奈地说道：“嚷什么嚷，我这不是回来了嘛。”
“好你个张羽寒，我还以为你死翘翘了，现在听到你的声音才缓过神来，原来，你小子还没死啊！三年多杳无音讯，现在又突然冒出来，想吓死人啊！”
韩石没有想到张羽寒会突然回来。消失了但年多，期间一点消息也没有。虽然从张羽寒父母口中得知他现在身在南方，但是要想找到他，无疑是大海捞针。
毛毛出事的当天正好是张羽寒和许晗的婚礼，事故发生的时候只有张羽寒和毛毛在一起。没有人知道那天发生了什么，因为张羽寒在那天之后便失去了一部分记忆，单单忘记了他和许晗的爱情，以及他们的婚礼。没过几天张羽寒便留下一封信离开了这座城市，没有人知道他的去向。出现这样的事情让所有人始料未及，而许晗更是伤心欲绝。
韩石又一次想起毛毛出事那天自己看到的场景，不由得心头一紧。他没有再去多想，很快将思绪拉回，对着电话那头问道：“羽寒，这一年多时间过的好吗？”
“过得挺好的，你呢，过的好吗？”
“我过得也挺好，大家伙可都挂念着你呢，你现在总算回来了。”
听到韩石这样说，张羽寒心中又增添了几分伤感，不禁说道：“呵呵，这么大人了有什么好担心的，我又不是个孩子。我只是想一个人安安静静呆一阵子，没想到这一呆就是三年多。”
韩石拿着电话沉默了很久，半天才幽幽地说道：“羽寒，有些时候，我真害怕你永远都不会回来了。”
听到这里，突然觉得眼泪就要夺眶而出。他强忍着泪水故作轻松地说道：“瞧你说的，我是那种撂下兄弟姐妹不管不问的人嘛。这段时间我想了很多，也想明白了。过去的一切就让它随时间一起流走吧，我们还活着，活着的人总不能永远生活在痛苦的回忆中，所以我回来了。”
“羽寒，很开心听到你说这些话，这样我也放心多了。”
“听你这样说，原来你还真的担心我啊。”
“好你个没心没肺的，说这样的话。唉，让人寒心啊！”
两人就这样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天：“得了！不和你贫了。老实交待你回来多久了？”
“也就两三天吧，家里挺脏的，这几天忙着打扫，也就没和你们联系。”
“那别人还不知道你回来了吧？”
“还不知道，有你在，我哪敢提前通知别人啊，只是和你通过电话而已。”
“呵呵，这话我爱听。你好好休息吧，通知人的事就交给我了，保证都通知到，一个都不会少。”
“那敢情好，那我就休息了？”
“休息吧，明天我过去找你。”
撂下电话躺在床上怎么也睡不着，看看表才一点多，离天亮还早呢。他闭上眼睛在心里数着羊，数着数着不知何时又睡着了。在睡醒前他一直在做梦，梦见毛毛一直对着他很大声的笑，其他的人在一旁开心地聊着什么。
梦中，他笑着对毛毛说，我们又在一起了。
毛毛笑而不语。
梦里的天空很蓝，浮着洁净的云朵，他们站在一片广阔的草原上，看着风吹着草动，不知要带来什么，又要带走什么。听着彼此的话语，在草原上笑着，跑着，闹着。
毛毛挥着手，微笑着。他说，再见，我欠你们一句再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