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褪尽铅华（上）
虽还未听得到锣鼓齐鸣，稀疏的鞭炮声却已经时不时响起。一夜之间摆起的摊位、来来往往的行人已经将街道上围的水泄不通，一派繁华闹市、车水马龙的景象。是的，要过年了。
过年回家，似乎对于每个游学在外的学子来说，都是件开心的事情。曾有好事者在校园留言板上发了个名为《回家吧，让火车跑一会儿》的帖子，制作了一段感慨过年回家的视频，引得众人纷纷评论。然而这个寒假对于章小错来说，却似乎显得有些抑郁，因为她终于不得不面对一些事情。虽然那些人、那些事似乎已经渐渐远去，虽然半年多来又认识了许多人，经历了许多事，但是却因为那一张小小的请柬，令得章小错似乎一下子又回到了那些快乐或伤痛的岁月，历历在目，却又恍然若失。
前男友梁飞的婚礼在农历的正月初六。按习俗定的日子，图的是大吉大利。
而对于章小错来说，正月初六，却像是自己的审判日那样——只能看着它一天天临近，心情一天天愈加沉重、沮丧和恐惧。
是的，有一种莫名的恐惧，像是那一天是一个终结，要对自己青春时代的第一段恋情画上一个句号，亦或者是叹号，还是问号？
这些天章小错一直躲在家里不愿出门，直到和家人吃年夜饭的时候，这种恐惧似乎才显得略微冲淡了些。六岁的弟弟把饺子的汁液吃的满脸都是，母亲一边笑着为他擦去，一边还不忘唠叨两句“淘气”，父亲表情也没了往日的严肃，笑呵呵问着小错关于学校的趣事。
最开心的莫过于晚饭后全家人一起围着电视机看春晚的时候，一家人有说有笑，弟弟嚷嚷着，“我要看小品，我要看小品。”
母亲摸着弟弟的头，“好啦，好啦！让你看，让你看。你看，不是开始了吗？！”
却见那老牌笑星穿着红色的唐装走了出来，和女搭档演绎着一段关于爱情与等待的段子，弟弟被演员口中不断涌现的流行词汇逗得哈哈大笑，而章小错，却忽的身子一震。
梁飞要结婚了。这个声音一遍又一遍在小错心头涌起……
“爸，妈。我有点不舒服。”章小错站起来说，“我先回屋休息了。”
“怎么了，小错？”母亲有些关切，“感冒了？还是哪里不舒服？”
“没。”小错忙遮掩道，“就是有点困了。”
“那好吧，注意休息。”母亲说，“看你脸色这么差。”
“哦。”小错应着回身走进了屋里。
躺在床上，望着天花板，章小错视线越来越模糊，那天花板似乎一下子变成了红色，火红火红，一片一片火红的海洋，汇聚，旋转，似要吞噬这个夜晚。然后那火红汇成一条线，像是婚礼上悬挂的绸缎，迎风飘零……
梁飞的婚礼终于要到了。
婚礼很隆重，同很多人的婚礼一样，显得热闹而喜庆。年轻的新娘子很漂亮，画了淡妆，笑容嫣然，洁白的婚纱在她身上绽放。一旁的梁飞亦保持着微笑，牵着新娘的手沉稳而有力量。梁飞的父亲也参加了婚礼，穿了大红色的唐装，坐在轮椅上咳得厉害。章小错坐在礼堂的角落，一旁坐的是茱儿和陈源，还有一众高中时代的好友。
一年未见，一众同学变化亦是颇大。陈源的下巴上已经泛起青青的胡茬，如今像模像样的穿起了西服，端坐在那里显得有些庄重；茱儿似乎也是为了配合爱人的庄重，画了淡妆，倚在陈源身边如同未过门的小媳妇；当年爱开小错玩笑的一众男生似也成熟起来，见到小错客气地微笑，只是那微笑，让小错觉得有些陌生，似乎距离一下子，拉开了很远很远……
没有心思听司仪在说些什么，没有看新娘幸福的微笑，没有听到周围人让新郎新娘咬苹果的起哄，章小错坐在那里，虽然为了配合这祥和热闹的气氛，脸上亦挤出淡淡的微笑，只是那微笑，显得很生硬。恍然觉得那个被梁飞牵在手里的人就是自己，自己倚在梁飞的肩上慢慢走路，穿过树荫把透过树叶缝隙的光斑踩在脚下……
原来不管时光走过多远，有些东西，还是会痛。
直到新郎牵着新娘的手过来敬酒，小错才回过神来。
“小错。”梁飞笑容依旧，“谢谢你能来。”
“常听梁飞提起你呢。”一旁的新娘给小错填上酒。
小错有些慌乱，举起酒杯时差点洒在新娘的身上，“哦……”
一个“哦”字，小错便似再也想不出其他语言说些什么话了，然后举起酒杯，一饮而尽。却发现梁飞和那新娘手中的杯子都还没有动过，便尴尬地拿起杯子说，“对不起，再给我倒一杯吧……我敬你们。”
新娘有些错愕，不过很快恢复了嫣然的笑容，给小错添上一杯酒。
“祝你们，白头到老。”小错的语气是真诚的。
“你还是那样……”梁飞忍不住喃喃自语，却忽然发现场合不对，止住了话头。其实他想说，你还是那样莽撞和不拘小节，你还是那样天真可爱，你还是那样……只是要为人夫了，这话若是说出来，便显得不合适了。
一旁的新娘似乎没有发现这些微妙的细节，只是微笑着说“谢谢”，然后忙着给其他客人倒酒。
桌上其他人亦像是没有发现这些，一边喝下梁飞夫妇俩敬来的酒，一边说着祝福的话。一个和梁飞很熟咯的男生开玩笑道：“飞子，你这可都还不到法定婚龄啊，就先兄弟们一步去了。小心我羡慕嫉妒恨然后揭发你去！”
“你少给我胡咧咧。去看老子身份证，绝对达标。”梁飞笑骂道，“是不是皮又痒痒了，啊？”
这个说了，“飞子，嫂子够漂亮的。可不要辜负了人家。”
那个又说了，“飞子，你小子有福气。有道是‘劝君更尽一杯酒，春宵一刻值千金。’哈哈，晚上可悠着点。”
梁飞挨个应付着，新娘的脸上却飞起了两片红霞，心说梁飞的这群同学，怎么什么话都敢说呢。
这桌的热闹引得其他宾客纷纷侧目，梁飞一边说着“改日再聚”，一边拉着新娘逃开了，心里知道若再呆在这里，不知道这群“白眼狼”还要讲些什么呢。
桌上的两位女宾客——小错和茱儿不由交换了下眼神，她们都在想这一刻，像极了高中时代一起嬉笑怒骂的情形。只是不知道，这种情形，还会出现多少次呢？
从梁飞的婚礼一回到家，章小错便把自己关进房里。母亲过来敲门，“小错，小错。出来吃饭了，今天做了你最喜欢吃的清蒸鲤鱼。”
门里的小错没有应声。
“也不知道这孩子怎么了，这次回家到现在一直这样魂不守舍的。”是母亲的声音。
“孩子大了。”父亲的声音从门外传来，“有些事是要自己处理了。”
“你就会说这些没用的。”母亲接过话茬，“这次回来也不像以前出去疯着玩了，这怎么了这是？”
“好了，好了。你就不要操心了。饭菜给她留一份……”
门外父母声音渐弱，章小错躺在床上，抱着枕头，噙着泪水，脑子里一片空白。
“嗡嗡——嗡嗡——”却是放在床头的电话响起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