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来今天,我们无论如何都是要动手的了。”弦瞳轻轻拍打手中的玉箫,无奈地感慨道。
郊林里的风徒然吹得急促起来,高远的天穹却是雨后晴天,大大的晴天。
天色湛蓝,云如棉糖,狭长透明的叶子在风中旋转坠落,隐约夹着蝉虫微弱的鸣叫。
花绝岸和锁阳也都各自凝神戒备着,那十数个颜花宫弟子四下散开成一个圆圈,将他们七人包围住。
弦瞳含笑将玉箫祭起,缓缓地闭上了眼睛。
纸鸢依旧是一脸温和悠闲的笑容,淡静地站在那个地方,从始自终都没有移动过。
但,仿佛是为了迎接洪荒夐古以来最为珍贵的那一份爱,风不再急,叶如直雨。蝉鸣也渐渐停止了。
淅沥沥嗒…淅沥沥嗒啦…淅沥沥嗒…有一些上古的神话,流传至今。
他们说,破月时代的凤枭大帝诛桐木造古琴,引蚕丝定五弦,始有五弦之琴。
他们说,缺晴时代的人皇龙衾依凤翼形状,拟风神魂魄,噬天籁为箫骨,始成灵箫。
然而水的魂精魄灵早已在比上古更为遥远的蛮荒独行了几生几世,它是天地万物的始祖,是亘古无题的神话。
淅沥沥嗒啦…滴沥嗒啦…淅沥沥嗒…滴沥滴沥嗒…天地为之屏息。
耳旁只听到那一阵清脆的“淅沥沥滴嗒…”的水声,仿佛是站在挂着风铃的屋檐下,徐风拂面铃声悦耳,含笑静静凝听着,檐外那一场总是说着“淅沥沥滴嗒…”的雨声。
她闭着眼睛的美丽脸庞,逐渐浮起一抹轻盈甜美的笑意。
纵然脸上挂着紫纱,在场众人也不禁都看得呆了。
而弦瞳那边,依旧闭目凝神吹箫,额头却涔涔地冒着冷汗,后背大片衣襟湿淋淋地粘在皮肤上。
但是那雨声里面却没有夹着半丝的箫声。
那是上古流传下来的谶言。水动,琴沉,箫湮。对峙多托一秒,弦瞳的心便不由自主地随之多沉了一分。
一丝不甘的苦涩轻颤着自心底泛起。箫声吹断夷山雨。哈哈,夷山雨,夷山雨…
四年前,当他还只是个龙血凤髓尊贵的小候爷的时候,就从师父手中接掌了南萧宫,成为白道二大派第一宫年轻的分宫主。
当时江湖中对这件事情颇多微词,认为会出现这样的结果都是因为他的候爷之尊,故此,别说武林中各大名门派别的年轻子弟不将他放在眼里,就是南萧宫里几位驻宫数十年的老副宫主以及地位更低些的宗主香主也对他极为轻视。
对于那样一份屈辱,他咬牙默默地忍受了。
他在心里早就筹划好了,要在那场江湖武林举办的每年都群豪云集的“会武”盛典上摧枯拉巧,将他的绝代风华如季世箫声般灌入他们的脑海,如奔腾的血液般植入他们的躯体。
是的,他做到了,他在那一年的“会武”盛典上一举夺魁,他冷冷地将那些曾经轻视过他的名门子弟狠狠地踩在脚下,也给了一旁观看比武盛会的南萧宫众人响亮的一巴掌,他看着他们螳目结舌的可笑模样,张狂地昂天大啸。
他是吹箫断雨的候爷,他的箫声却丝毫吹不进那一阵水声里。
到了后来,弦瞳完全是在死撑了,原本灵巧地上下齐飞的手指略显僵硬,骨节处红里泛白,俊脸刹白额头上汗如雨落。
就连一旁的花绝岸也不禁暗暗为他捏了一把汗。
他又将那一双冰冷的眸子移到了纸鸢身上,却见她仍笑得一脸自若,似乎感觉到了他的目光,缓慢地睁开双眸向他看过来。
那一双眼睛,覆盖着的睫毛如稀薄的蝉翼投映在幽深的眸底,很清澈、很深邃…
很清澈?脑子里突然闪过什么,花绝岸忍不住身子一颤。只一会儿的工夫,弦瞳似已支撑不住,就连唇色也苍白的骇人。
纸鸢见好就收,正打算撤回那阵水声,那边的弦瞳登时脸色一缓,忽又见她眼皮一惊,素手扬起,“淅沥沥嗒啦…”的水声再次向自己涌来,只是这一次比方才的声音大了数倍不止,嘈嘈杂杂的落下来犹如滂沱大雨。
弦瞳暗暗叫苦不喋,正准备凝神抵挡,却突然听见她的声音似从苍穹之上凌空落了下来,细丝般钻入他的耳朵里。她说:“那个灰色头发的男子就是你要找的‘风药王’。”
话语刚落,周围的水声便同时如潮水般消退。
弦瞳一时无法理解她话里的意思,他也没有时间去思考,身上的力气几乎耗尽,他懊恼地想要做些什么以阻止身体不间断地传来的那阵阵颤抖,满耳听到的都是自己“砰”“砰”“砰”的心跳声,右手手掌筛慷似的战栗着,弦瞳仓皇的将它举起覆在剧烈跳腾的胸口上。
他弯着腰,大口大口的喘息着。
紧随身后的那个女子焦急地向他跨近一步,伸出那双如玉的手掌意欲扶住他的身子,在将要握住他手臂的时候却又犹豫着停在那里,过了一会儿,才慢慢将手掌收起仍然扣回身后,眼睛却满是关切,一刻也不曾离开过弦瞳。
纸鸢和弦瞳这场高深的‘比武’方落下帷幕,锁阳便巴巴向她凑了上来,低声问道,“你刚才跟他说什么了,怎么我一点也听不清啊?”
纸鸢一怔,却见他突然闪身往身侧的一棵密树繁叶处跃了上去,片刻之后,一道黑影从密树上直直坠下,砸落的叶子散落一地,也有零散的几根断枝。
“啊!好痛!”
那道黑影痉挛着在地上蜷缩成一团,却不是跃上树去的锁阳。
颜花宫众弟子俱是一怔,有个进宫才没多久的女弟子被那道黑影吓得花容失色,惊慌地捂住嘴巴,但她很快便反应过来,忙又将手放回身侧,仍然凝神戒备着纸鸢锁阳和凭空落下树来的那个人,虽然唇色还有些苍白。
花绝岸等早在紫衣女子和弦瞳动手之前就已经知道树上躲着个人了,只是双方志不在此,所以都没有说破。放任那个人躲在那里看戏,这时候东窗事发他们便都不以为然一脸平静。
锁阳从树上探出头来,轻捷地跃下树来,‘哼’了一声,抬脚往地上痛苦蜷缩着的那个人踢了过去,“臭小子!”
纸鸢看他不过是个十五六岁的少年,虽然身形略高些,一张娃娃般刚毅的脸,却比厉扬星还要稚嫩几分。想起古灵精怪的厉扬星,纸鸢心底涌过一股温热,不禁对那少年生出几分怜悯和喜爱之情,忍不住想要帮他一把。
少年躺在地上曲着双臂做出抵御的样子,锁阳的脚眼看又要落在自己身上,他闭上眼睛狠了狠心使出了师父教的那招‘滴血烈焰’,打算在那只脚碰到自己身体的时候用内力将那道火逼入对方体内。虽然这样自己也难免吃些苦头,但他管不了了,从小到大就没遇到过这么折磨人的事,被人轻轻巧巧地从树上一拎扔到地上,摔得一身骨头都散架了,还要手无缚鸡之力似的蜷在地上被眼前这个狼一样阴冷的男人揍。
这要是传出去了,他还要脸干嘛?
少年兀自躺在那里不停地犯嘀咕,一股烈焰从深心处喷勃而出,随着血液烧进了五脏六腑,只等着那个灰发男子的脚踢在自己身上,然后自己好趁乱逃走。
他哪里看到,锁阳已被纸鸢拉到一边,那一脚早就空踢了。
少年闭着眼睛认命似地等待着,他感觉自己被烈焰噬身,衣服都快烧起来了,那一脚却还没有踢上来。
“啊!”
那一声尖叫是从颜花宫弟子站着的地方传来,只见刚才被突然摔下树来的少年吓到的那个女弟子遮掩双眼满脸羞红慌乱地转身向后,手中的长剑掉在地上。
少年心头一跳,猛地睁开眼睛。
看到笑得花颜乱颤的纸鸢,有一种不好的预感逼迫着他慌忙看向自己的衣服。
这一看,少年的脸色又比刚摔下树时难看了几分,但见火色映染着他全身,正在悠悠地焚烧着他身上的衣服,片刻工夫,已把那衣服烧得千疮百孔几不遮体。
“啊!”又一声歇嘶底里的尖叫声,却是从那少年的口中传出。
他触电似的从地上跳起来,羞愤地瞪了此时紫纱下笑容更加璀璨的秦尔宁一眼,逃也似的往郊林深处跑去。
呼吸平复后又挺身站起的弦瞳看着那少年一步三回头不时警惕地看了看自己身上衣服又可爱又滑稽的模样,也不禁朗声大笑起来。
一行人,看着那少年远去的破碎身影,有的笑,有的羞,有的怒,有的面无表情,但是所有人竟似都已忘记了,刚才还在这里剑拔弩张的搏斗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