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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杨志 三

如今,我的仇人,就站在我的身旁,似乎对我的存在不屑一顾。我笑了,偷偷地笑了,笑中含着太多的苦涩,笑中含的是泪,晶莹剔透的泪花。

我为什么要和这些仇人聚在一起?为什么我要和我的仇人称兄道弟?是他们抹杀了我最后的一线生机,是他们抹杀了我最后留恋尘世的希望。

不,我不能被击败,我是杨氏子孙,我不会辱没我的门风,我还有力量,我还有浑身的武艺,梁山上敢与我较量武艺的,能有几人!梁山上能单打独斗打我过的,有人吗!

我要报复,早晚有一天。我要报仇,再过若干年...我要等待时机,我要让宋公明履行他当年的承诺。我不能再与他们一道沦落,我将门之后怎么和这些种地的农民、打鱼的渔夫沦落在一起了?有时候,同病相怜确实是一种良药。昔时孔子历聘诸侯,却悲哀的风尘仆仆飘零多年,没有一个诸侯敢聘,没有一个诸侯愿意任用。恍恍惚惚,半生奔波在周游列国的牛车里,灰了胡须,白了头发。夫子,您是我的精神导师!那时,您回到鲁国故里,在一座幽静的山谷中,见到了独自盛开的芗兰,您喟然叹道:“夫兰为王者香,今乃独茂与众草为伍,譬犹贤者不逢时,与鄙夫为伦也”。

习习谷风,以阴以雨;

之子于归,远送于野;

何彼苍天,不得其所!

逍遥九州,无所定处;

时人谙蔽,不知贤者;

年纪逝迈,一身将老!

自伤不逢时,托辞于芗兰云。

此时此刻的我,也竟如昔时孔夫子一般,本该得功名于庙堂之上,怎奈时运不济而流落江湖之中,与诸般草根莽汉同流于一丘。呜呼!夫子,你我相隔千年,也当互相拥抱。执手相看泪眼,竟无语凝噎!

罢了!算我倒霉。我只能如此对天长叹。

我要报复,早晚有一天。我要报仇,再过若干年...我要等待时机,我要让宋公明履行他当年的承诺。我记得那一天,月黑风高,风声鹤唳,宋公明把我喊到他的寓所。我记得他的寓所,简朴却不失大气,简单却不失质感。虎皮大椅,端放于正中,一个大大的“忠”字题于墙壁。啊——那是一个时刻将朝廷大业时刻挂于心怀的人啊!不一样的江湖崛起者,神一般的拥趸着江湖众多的声誉,他是江湖的神话,是历史的继承者!我爱上了他的房间,我爱上了他的品格。

“兄弟,想家吗?”宋公明微微一笑,善意的笑容出现在他黝黑的皮肤上。

“哥哥为何问这个问题?杨志其实早已无家可归。我的家永远贮存在我的记忆里,已经成为了我身体的一部分。无论我在哪里,我的家就跟我到哪里。世事变迁,沧海桑田,杨志只要不变,我的家就永远不变!”

我的慷慨激昂的感叹让宋公明从虎皮椅上站了起来。

“兄弟,听我一言。想家是常事,我也想家,即使我把父亲接到了梁山,但我还会时不时想起我那生我养我的故乡水土。我知道,对于你来说,来梁山是你的不得已,在某一方面,在你的心底深处,上梁山更是你莫大的耻辱。兄弟,你先不必多言。倾听宋江一语。”

他走到门前,望望门外,再静听声音。然后才放心的仰头望天,天上没有皎洁的月亮。

“你我皆是男人,你更是忠良之后,将门之孙。从小受的尽是孔孟大道,诸子百家。宋江昔年也是立志于报效朝廷,心怀天下!然而,世道不公,人心不古,再加上命运的调戏,使我三番五次陷于背国、反叛的尴尬境地!奸臣当道,排挤忠良;小人得志,暗箭难防。我屡屡寻求解脱之道,却屡屡陷于不仁不义之境地!命乎?难道此乃我宋江的天命吗?细思之下,暂作委屈之态,他日钟声敲响,你我皆能行进于通天的康庄大道!大丈夫当行走于天下,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你我此刻,正是穷的时刻。可是,我怀有一个梦想,我在等待一个时机,他日待朝廷招安,圣上赐赦,再与我众兄弟一起下山,直奔东京,铲除奸佞,保家卫国,不负圣上之恩,不负祖宗之德,不负父母之育,更不负兄弟之间的一条心!”

慷慨激昂的宋氏语录,又点起了我心头的一丝亮光。

“听哥几句话,胜读几年书!大哥心中之所愿所想,正是我杨志心中之所愿所想。杨志自幼习武,为的就是能向祖宗那样,保家卫国,征战沙场。怎奈遇到了不公的命运,正是大哥你所说的:穷——”

我低头不语,又想起了往事。

那时,大哥对我缓缓地低诉着:“我梁山往东南走一日路程,便是圣人之地曲阜。数月前,我与吴军师,小温侯乔装前往,领略孔夫子之遗风。孔庙巍峨,林木苍苍。昔时夫子授人于杏坛,仰俯间尽是道德,天地,兴衰,阴阳。一道道的言语,传之后世,千年之后读来,仍铿锵有力,萦绕于耳。兄弟,我在孔子墓前,追忆前贤,心中想的尽是忠义二字。兄弟,你可知何为忠,何为义?”

“保家卫国为忠,保朋卫友为义。”

“昔日孔子认为,君子之忠忠于道,忠于天理,是以心无所往而能应变。今日我们兄弟间义字当头,真正的做到了义。可是,兄弟,你可知我为何改聚义厅为忠义堂么?”

“夫子——不,大哥的意思是要让梁山众兄弟知道,忠义两全之道。”

“然也然也。后生可畏!守义是为了尽忠,此乃我宋江人生的追求,我将一以贯之。你我如今,不仅要想生我们养我们的故乡,更加要挂怀我们整个的国家。由小及大,由你到我”

他讲了好久,许多话也是不必他讲的废话,但是我依然深表佩服。一个和我有着同一个梦想的人,早晚会和我走到同一个世界的。我也答应了宋公明的建议:暂忍于梁山。埋葬自己心中的怨恨。即使在某个时刻,怨恨被激发了出来,也要控制,再控制。等待,一切皆有可能。

那一晚,宋公明向我倾吐了他的心声。那一晚的风,貌似一丝也没有,雨,更是没有一滴。而我,却为他深深感动了。经过此事,我的心情舒畅了好多。后来我又想了一下,更坚信了那句话的真实性和可贵性:有时候,同病相怜确实是一种良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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