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一)
接连几天,梁颢天都没有再打来一通电话,甚至发来一条短信。颜慕云本该庆贺自己的手机,彻底结束了被当作电子狗链的生涯,可是她竟然兴奋不起来。一天当中突如其来的无数个插曲,就这样被删除,颜慕云的生活就如同原本抑扬顿挫的乐章,顿时变得断断续续,不知道如何再串联起来。
有时候,颜慕云走过重叠着她无数个隐形的脚印的白石桥,看着被匆匆掠过的白鹭点碎的湖面,和随着漾开的涟漪飘游的云影。她会停下来好久,却不知道到底在等待着什么;她会把沉默的手机开了又关,竟然不明白为什么如此地不安;她甚至会在无数个重复的雨天,故意地经过那个屋檐。
那个方寸之地悄无声息地等到了黎明,又等到了黄昏。时间是那么轻易的划过它的皮肤,让它遍体鳞伤,斑斑驳驳。还好偶尔经过它伤口的云朵,时而流下两行清泪,在灰白的阶梯上蜿蜒成层层叠叠的青苔凝结了它的疤痕。每次经过,颜慕云看到繁芜丛杂的枝桠都快要埋葬掉她和梁颢天一起站立过的梯台,她都想着再也不要回来。可是她却总是期望着,她再去一次,就会看见一条鞋印踏出的小道,证明这里还没落到荒芜人烟的境地。
喜欢或厌恶都能让人难以释怀,爱或恨都能令人刻骨铭心。也许时间会让人忘记为什么要对一个人念念不忘,却会残忍地让我们遏止不住地去想念那个人。已成追忆的东西,往往会因为它的不复存在而变得值得原谅,最终只留下求之不得的美在心头骚动。
又是一个星期天,颜慕云搭乘在和梁颢天第一次相遇的地铁上。每当地铁经过一个站台,站台上原本安静的灯光都会变成跳跃的火花,呼朋引伴地朝相反方向跑去,直到没了踪影。颜慕云一直注视着窗外的那些时隐时现的亮光,和亮光过后长时间的黑暗。当地铁再一次缓缓靠站,穿过渐渐明晰的隧道,停驻在豁然开朗的站台上时,颜慕云的目光突然遇见了一个熟悉的影子。她定了定神,确定这不是幻觉后,立刻带着欣喜挤过形色匆匆的人流提前下了车。
颜慕云四下张望,鼎沸的人声慢慢散去,那个人的影子却始终无从寻觅。那一丝丝和梁颢天重逢的希望随着离去的地铁呼啸而过,颜慕云竟然感觉有些无奈和失落。怅惘了一会儿,颜慕云转过身开始等待下一班列车的来临,可是她的停留却让她再不能在预定的时间到达预定的地点。
“嘿,你在找我吗?!”梁颢天不知从哪里钻出来,调侃道。
颜慕云蓦然回首,终于看到了在阑珊灯火处的那个人。她微微低下头,好象怕被看穿似地小声说:“没,没有……”
“我开玩笑的。这么巧,又遇见你了,这世界真是太小啦!”
“是吗?我觉得已经足够大了……”颜慕云欲言又止,那句“大得再刻意,也遇不到一个人”怎么也说不出口。于是她转移了话题,连忙问道,“恩……你都在忙什么呢?”
“忙着疗伤啊!”
“你受伤啦?怎么了?严重吗?”颜慕云关切地问道,眉头已蹙成了沟壑纵横的山脉。
“伤口可深得很哪!”
“那一定留疤了吧?我能看看吗?”
“疤在这里,看不见的。”梁颢天用手捂着自己的心脏,眼角流泻出一鸿悲伤。
颜慕云的目光停留在梁颢天心脏的位置,似懂非懂地点点头。仿佛她想用她的悲悯和泪水愈合那个伤口,磨蚀掉那道疤痕。梁颢天看着似乎要把他看穿的颜慕云,连忙欲盖弥彰地说:“我是说,隔着衣服,看不见。……不过都过去了,我现在已经完全恢复了。谢谢关心!”
“你也会说‘谢谢’啊?”
“有什么好奇怪的,我还会说‘Thank-you’呢!”
“呵呵……”
“哟,冰山也会笑啊?看来这全球温度上升真成问题,看你都融化得差不多了!”
“冰山笑了倒没什么,海笑(啸)了就可怕了!”
“……你这个笑话可真冷。”
……
之后,颜慕云和梁颢天一起坐上了地铁,一起坐过了站,一起在返回的列车上哈哈大笑;然后再一起吃饭,一起道别。
颜慕云从未想过自己会和梁颢天会有交集,更不明白什么时候对他的讨厌变成了深深的喜欢。或许,在那个雨夜,梁颢天带走的不仅仅是她的初吻,更是她尘封已久的感情,和她敏感脆弱的心。就像颜慕云喜欢的老旧小说里渲染的那样,一个女孩,在她今生最美丽的时刻,不奢求锦帽貂裘,不艳羡珠光宝气,只求不带一丝杂念地喜欢上一个人。世故的人会觉得这种喜欢太过肤浅和天真,只是把年华耗费在不值得的蹉跎中。可是真正的爱情不就是如此——没有值不值得,只有愿不愿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