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七）
颜慕云觉得孤立无援。好象过往的一切都变成了一颗药片，当她将甜溺的糖衣吮吸干净时，却尝到了令她无法释怀的苦涩。仿佛她爱的，爱她的人都为她编织了一个个看似斑斓的梦境。但终究事实会扯破梦境伪装的藩篱，破土而出，让所有的一切脱掉虚伪的假面。
颜慕云的心浅浅地被染上了一层忧伤，她觉得她有必要告诉母亲，父亲所说的一切——那个不为人知的故事，以及这些年默默无语的坚守。晚饭过后，颜慕云告诉母亲，想找她谈谈。
李嫣红跟随着颜慕云来到屋外的花园。透过这花园的栅栏，可以看见一片很大的湖泊，颜家的别墅就坐落在延伸到湖中心的半岛上。半岛和湖泊交界的地方，种满了法国洋槐。秋风渐起的时候，洋槐花瓣就在风中翩跹而逝，散落在波光粼粼的湖面上。烫金的夕阳总是那么柔情似水地注视着这些残落的花瓣，把用余晖凝结成的黄水晶放在每一片花瓣中央。颜振声曾告诉颜慕云，当他和她母亲第一次来到这个地方，他就从她母亲眼中看到了从未有过的眷恋，他就知道她不想离开了。于是他就为她买下了这幢房子，并在花园里种下了许多红色的花，好让她每个季节都能看到红色，和她名字里的“嫣红”一样的红色。想到这里，颜慕云心中一阵酸楚，曾经多么美的一个爱情故事，多么美好的一个人，就这么被时间狠狠地剥去了丰腴的皮肉，只剩下现实的嶙嶙白骨，变得面目狰狞。
“妈，今天爸告诉我一件事，我觉得有必要让你知道。爸爸其实是很爱你的，至少，他对你始终很坚定。可是今天你和阿霞阿姨的谈话我实在接受不了，我觉得你们之间一定有什么误会，你才会有那样的想法。”仔细思量了半天，颜慕云终于开口了。
李嫣红怔在原地，不动声色。随即她缓了一口气，说道：“其实，……你爸爸背叛过我，我只对你说这么多，不信你可以问问他。哎……爱情只要经历过一次欺骗就完全变质了，那种承诺完全被背弃的感觉，每一个有过切肤之痛的女人都没办法一笑了之。不过也是，谎言和誓言的区别就是，一个是听的人当了真，一个是说的人当了真。怪我当时也还年轻，不小心就当了真。”
颜慕云感觉仿佛世界都坍圮了，一切都是假象，一切都是谎言。她因为父亲母亲的故事，才相信爱情经得起风刀霜剑的摧残，如今当她追逐着自己的相信，从前的传奇已经被蚕食得面目全非。颜慕云无法控制地摇着头，但是她仍想奋力挽救什么，于是她哽咽着说道：“即使爸背叛过你，那也已经过去了，至少他现在很坚决。如果爸像你说的那样没有责任心，那他怎么会拒绝Queenisland董事的穷追不舍？”
“你从哪儿知道的，还是，他告诉你的？”李嫣红感到莫名其妙。
“是爸告诉我的。”
“哼，算了吧，他一定是猜准了你会告诉我这些才那么说。故意把自己搞得那么高尚，谁知道他在想些什么！”李嫣红顿时变得激动起来。
“妈，你就不能看开点吗？这么多年过去了……”
“慕云啊，有些事情你不知道。我和你爸……早就离婚了，……但我们还是住在一起……其实呢，我们两个互不干涉，他现在跟你说这些干嘛？突然又有责任心啦？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当初说离的时候他觉得于心有愧，把所有财产都划到了我名下，结果那女人知道后就人间蒸发了。哼，真是报应！他打什么算盘，我会不清楚？一直想和我复婚，自己又不好意思提！现在终于忍不下去了，想变相刺激刺激我，让我紧张紧张，好让我先开口！哎，我给你说这些干嘛！呸呸呸！”
“什么？你们……离婚了？什么时候的事？我怎么不知道？”颜慕云的泪水早已泛滥成灾，“那你们还住在一起，为什么啊？”
李嫣红沉吟了半晌，神色缓和了起来。她看着颜慕云闪烁的眼睛，语重心长地说道：“慕云，为了你，是为了你啊……你那时候性格特别内向，有一段时间还有点自闭，我们怕你想不开，就盘算着瞒着你。结果瞒着瞒着都这么多年了……”
颜慕云不住地向身后退去，她太需要一个不会坍塌的东西去支撑她摇摇欲坠的信念，以及她不断颤抖的身体。终于，她的背狠狠地贴在了背后的墙壁上，从上往下擦过墙面。她无法克制地蹲坐在墙角，掩面恸哭。
看着伤心欲绝的女儿，李嫣红只能无能为力地低头叹息。她没有去安慰，或者她根本不知道怎么去安慰。
什么是残忍？也许残忍不是不给予你任何，而是给予了你很多，却把你的所有在你面前一一毁灭。就在眼睫开合之间，所有被视若神龛的一切，都灰飞烟灭，无从寻觅，甚至不给你挽留的时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