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妻子的安慰下,心情终于好了一点,将手中的那张老照片小心翼翼的放到了抽屉里,然后又继续整理那些老旧的东西。
我并不知道,这张照片为什么会在这里出现,但我知道,无论是对我,还是对已经过世的母亲来说,拍照的那一天,对我们两个人来说,都是一生中最重要的一天。
是的,我的母亲,她已经过世了。
一个月前,因为肝癌,在痛苦了一个月的时间之后,终于走完了她的人生。而我,她唯一的儿子,在世上唯一的亲人,却没能在她过世的时候,陪在她的身边。
只因为当时正在出差,收到消息的时候,母亲已经离开了,永远的离开了。
母亲过世这件事情,是我一生中永远无法磨灭的痛,是我永远的创伤。经常在梦中,我都会梦到母亲后来病重时的模样,一张脸瘦削不堪,脸色苍白,嘴唇干涩,眼眸深陷,和当年那个美丽的女子,完全天壤之别。
我时常会想,如果当时,我没有离开这个城市,没有离开母亲的身边,她是不是就不会带着遗憾离开了?如果我能陪在她的身边,陪着她走完最后的人生,是不是我也就没有这样的自责?
可是,无论我怎么想,也没有办法想出真正的答案。
我不知道,我难过的究竟是因为没有让母亲没有遗憾的离开,还是因为,我自己的人生,留下了永远无法弥补的遗憾。
妻子告诉我,母亲在断气以前,一直处于昏迷状态,并没有承受太多的痛苦。可是却仍然会在昏迷中,时不时的喊着我的名字,“志昂,志昂…”
我不知道母亲究竟梦到了什么,是不是也和我一样,梦到以前那些个我们一起相依为命的日子,是不是也梦到了,我们母子二人之间,那些美好的回忆。
“别整理了,先吃饭吧。”
直到听到妻子的呼唤,我才注意到,原来外面的天色已晚,房间里已经开了灯,而我竟然就这么蹲在地上,看着地上散乱的报纸资料一个下午,什么事情都没有做。
脑子里只是一片混乱,一会儿是我在孤儿院中的事情,一会儿又是我和母亲相依为命时候的故事。
我放下手中拿着的资料袋,站起身和妻子走出了房间。
饭桌边,三岁的儿子已经坐在那里,开始吃了起来,看着他大口大口吃饭的样子,我的鼻子突然有些酸涩,眼睛竟然不自觉的湿润了。
如果母亲看到儿子如今的模样,会不会感到很欣慰?
当初,无论母亲如何喂孩子饭吃,这小家伙,就是不听话,愣是一口饭都不吃,每天就知道喝奶粉。
可是就在半个月前,这个小家伙,不知道怎么突然之间就嚷着要吃饭,从那以后,每天都能自己大口吃起饭来,而且吃饭的样子还很香。
“慢点吃,别噎到了。”我坐在儿子身边,拿筷子给他又夹了一块鸡蛋,放到他的碗中,“别只顾着吃饭,多吃点菜。”
“嗯。”儿子才三岁,个头还有些小,坐在椅子上,勉强能够到桌子上的饭碗,露出一个小脑袋来,一个劲的用勺子,往自己的嘴中扒拉饭,样子甚是可爱。
我和妻子互相对视一眼,均在对方的眼中,看到了笑意。
儿子的可爱模样,暂时驱赶了我心中的酸涩,我们一家三口,坐在饭桌上,其乐融融的将晚饭吃完了。饭菜虽然简单,我却觉得吃得很幸福。
就是这样简单地饭菜,也要比我平时出去应酬吃的山珍海味,来得香甜。
饭后,妻子去收拾碗筷,而我则负责哄儿子睡觉。小家伙每天睡觉前,都要我给讲故事,以前我讲的都是从书上看来的睡前故事,虽然好玩,却并没有太多的技术含量。
而且,每天都讲那么几个故事,儿子也早就听腻了。
所以今天,我打算换一个故事给他讲。
“爸爸,讲故事,小宝要听故事。”儿子躺在被子里,伸出双手,紧紧的抓着我的大手,一双黑葡萄般的眼睛,紧紧盯着我,眨巴着小嘴道:“我要听好听的故事。”
“好。”我回答的很干脆,坐在床边,将儿子紧紧搂在怀中,目光落在桌子上放着的一个茶杯上,那只茶杯是我送给儿子拿来玩的玩具,不过在很久以前,却是我用来喝水的器皿。
随着那只茶杯的过去,曾经的回忆,一点点的涌上我的心头,那些好的坏的回忆,一点一滴的,通过故事的形式,都将讲给我的儿子听。
二十几年前的一个冬天,我被一群人送到了一个名叫“归叶院”的孤儿院,当时的我,究竟是几岁,我已经记不清了,只记得那天真的很冷。
外面飘着雪花,洁白的雪花落在脸上,瞬间融化,却带来一阵凉意。我的一双小手,都在衣服外面,早已经冻得红红的,失去了知觉。
那群人和归叶院的院长说了些什么,然后就将我的小手,递到了那位院长的手中。那个女院长看了我一会儿,很友好的对我笑了笑,她说:“以后,这里就是你的家了。”
我没有说话,只是疑惑地看着她。
而另外那群送我过来的人,见我没有哭闹,便又和院长说了什么话,道了声谢,便转身离开了。
看着他们走出院门,消失在落雪中,我的心开始变得慌乱,我很想哭,很想跑出去,寻找那些人,虽然我连他们是谁都不知道,却还是觉得自己被人抛弃了。
那种孤独与恐惧,瞬间包裹了我瘦小的身躯,让我整个人都变得不安起来。
院长送走那些人之后,便走了回来,站在我的面前,看了我一会儿,然后伸出她的双手,将我的一双冰冷的,早已失去知觉的小手紧紧的握在了手中,给我温暖。
然而,我的泪水还是止不住的流了出来。我哭得很伤心,可是我究竟是为什么哭,我却不知道,只觉得很伤心,很想哭。
院长什么都没有说,只是将瘦小的我,紧紧地搂在了怀中,紧紧地,紧紧地,而我,则在她的怀中哭得睡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