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这样,腊梅在最纯洁最浪漫的年龄结束了一段最真挚最深刻的感情,这段感情让她痛苦,让她成熟,也让她变得骄傲。所有的男孩,农村的镇上的,在她眼里总是一文不值。人们也诧异:一个只有小学二年级文化的农村姑娘究竟傲个啥劲?高不成低不就的耽误了咋办?
他们并不知道,腊梅有腊梅的打算,她倒也不是想从此做个老姑娘,一辈子守着爹娘和妹妹。凤丫已经初三了,成绩始终是拔尖儿的,她想干脆等凤丫考上中专再考虑自个的事。现在正是关键时候,腊梅整个心思都在凤丫身上。说到凤丫的成绩,郭老二和春花都是喜滋滋的,只有腊梅明白,凤丫那点成绩真是拼了命的干出来的。每晚都学得好晚,有时候腊梅半夜起来解手,还看到凤丫在苦苦的做着练习题,或是抱着一本书扒在桌上已经沉沉睡去,腊梅总会心疼的落泪,第二天总不忘在汤饭里给她打个鸡蛋。她还背着爹娘从镇上买了一盒麦乳精,每天晚上冲给凤丫喝。凤丫这孩子从小身体就弱,现在更是瘦的麻杆似的,十六岁的女娃子了,例假还没来过呢。还有三四个月就要考试了,腊梅似乎比凤丫本人还要紧张。
听起来似乎很可笑,不就一个中考吗?用得着这样吗?但那个时候的中考远不同现在,那就是一试订终身,尤其对于一个农村孩子,一旦考取中专,整个就是跳出了农门,转户口,包工作。在农村如果哪家孩子考上中专,那还得大摆喜宴呢?在村民们看来,那就是大翻身,大解放,也是家人的大脸面。再说通俗一点,那时候的中专并不能等同于当今的重点大学,但在某些方面却远胜于当今的重点大学。所以对于农村娃子来说,那可真是正儿八经的挤独木呀。
可这郭老二对凤丫的事儿好像还真没那么操心,这丫头每回考试都全校第一,连老校长都说,这样的学生考中专那是铁把子把的,好歹也是个镇上初中,每年也得考上两三个呀。郭老二甚至已经许诺等拿到通知书那天一定请老校长好好喝两杯。更甚至郭老二看到人模人样的镇上人一点也不觉得稀罕,他认为他的凤丫将来就是那样的有城镇户口的工作人员。所以对于凤丫的未来,他信心十足,从不瞎操心。最让他操心的还是大闺女腊梅的婚事,农村女娃子最好的年龄也就是二十一二,过了二十四五,那也只能等着别人来挑咱了。这不听王大婶子的那一说,郭老二倒是在心里头琢磨了半天,和春花嘀咕了一晚上,也不知该怎么跟腊梅说,腊梅早就警告过他们了,凤丫拿到录取通知书之前,所有说亲的事都别跟她提,郭老二也清楚腊梅的意思,这不好几个都被他们一口回绝了。可这次,眼看着凤丫也快考试了,你说哪有正好凤丫拿到通知书后,正好就有合适的人了呢。王大婶子说的那张家坝的张二柱,小伙子确实不错,父母为人也正派本分,虽然不是太熟,但也算的上知根知底儿的。郭老二是真的不想错过呀,他清楚决不能因为小闺女耽误了大闺女一辈子的幸福,况且对于腊梅,郭老二本就是有愧的。可这郭老二又怕了自己闺女,实在不敢跟她开口。这不愁得郭老二整天抽闷烟呢。
赶巧儿,今儿郭老二正歇在家呢,王大婶子又上门来了。
“哎哟哟,我这郭兄弟可真是皇帝女儿不愁嫁啊,抽着小烟似神仙呢。人家那边可是急得很呢,小伙子都二十六啦,家里人给他说了几个,都不从呢,就盯上你家腊梅了。我说那你自个儿去处啊,现在是啥年代啦,都时兴自由恋爱。何必一天到晚缠着我啊,害我热脸贴人家冷屁股。”
“哎呀,可不能这么说,你这不是做好事嘛。”春花赶忙出来招呼,倒茶。
“跟你们实说吧,我今天来也不想咋地,就想跟你们合计着找个机会让他们处一下,我知道你家腊梅的脾气,咋先不说是处对象。他们家的意思是你们想个法儿,让二柱给你们家拖运个什么,总得有个接触,才能让孩子们有机会呀,二柱也是个没出息的种,也羞着呢。这不他妈愁得要命才找了我呢,还不是看咱们走的近吗?”
“说的也是,可咱们家又不造新房,能托运什么呀?”春花是个老实人,实在想不出招儿。
“这还不简单吗?人家家里铺水泥地,咱也时兴一回,铺起来。”郭老二倒是干脆。
“就这破瓦房还铺水泥地啊,这得要花多少钱啊?”春花觉得不值,又不是咱家娶媳妇,还得用这招啊。
“就这么着,她婶啊,你先去约着,正好这几天不忙。我呀,早就想把这泥巴地铺了,越快越好。”
“好嘞,那就这么说定了,我这就约去,你们先忙。”
王大婶子刚一出门,春花就开始嘀咕了。
“你啥时候说铺水泥地啦?眼瞅着凤丫要出去上学,就那点钱,能动啊?”
“腊梅和凤丫都是咱的丫头,你咋能总是薄一个,厚一个呢?”郭老二不是不心疼钱,也从没想过要铺什么水泥地,但这回他想赌一把,为了腊梅赌一把。
“这不正赶巧了嘛,你就能保证铺了水泥地,腊梅就会嫁了他呀,哪有像你这样嫁闺女的呀?又不是娶儿媳妇,传出去也不怕人家笑话。”春花继续恼怒,她认为在农村都是抬头嫁女儿的,何苦为了女儿相亲还铺个水泥地啊,他没想到这句话更加激怒了郭老二。
“我郭老二没儿子,不用娶儿媳妇,我嫁闺女就要像人家娶媳妇,怎么啦?犯法了吗?”郭老二吼道。春花终于没了声响。
是啊,谁都知道郭老二是最爱面子的了,但涉及到腊梅的婚事,郭老二宁愿不要这个面子,的确这样,为人父母的,好像越是上了年纪越是觉得儿女的幸福才是最重要的,才是唯一的,至于面子或里子都是无关紧要的。
没想到,郭老二这一赌倒真是赢了。
张二柱一连用拖拉机给老郭家运了好几天货。当然和帮别人家运货不一样,运完了几趟,就拿钱走人。在郭家他不仅把水泥和石块运到位,还得帮着铺石子,和水泥,这小子倒是聪明,连瓦工都不用请的了,借来了一副瓦工工具,郭家有模有样的水泥地就这么成了。腊梅和二柱也就真的这样开始接触了。刚开始腊梅见二柱勤快能干,倒也没有立刻产生什么好感,也不算讨厌。但二柱有一句话却说到腊梅心坎上了。
那是进郭家头一天,二柱总算见到了上下几个村传扬的郭家小才女,凤丫。凤丫整天除了看书没有一句多话,斯斯文文。瘦弱单薄的身体挎着一身大衣服,二柱觉得她有点像电视上放的红楼梦里的那个什么林妹妹,让人顿生爱怜。这份爱怜好像是源于凤丫已经是他的亲妹妹似的。但她小小鼻梁上驾着的那副眼睛又让二柱觉得她将来一定会是个有文化的城里人。想到这儿,二柱竟有份窃喜,好像凤丫真是他妹妹,他还为有这样的妹妹感到荣耀呢。
有一次趁着腊梅给他倒水时说了句:“我看的出来,你妹啊,将来指定是个大有出息的人。我要有这么个妹妹呀,我当哥的为她干啥都值。”
“那当然。”腊梅骄傲的扬起头说。
就是这一句话,倒真是拉近了两颗年轻人的心。以前的小伙子都是说她咋样咋样,甚至会说她这样守着妹妹不嫁太傻了。只有二柱认为值。
也许真是缘分注定吧,二柱认为凤丫就是他妹妹,那是因为他在心里已经把腊梅就当成他对象了,对象的妹妹当然就是他的妹妹,既然腊梅愿意为了这个妹妹付出那么多,那么他也愿意。不管腊梅心里头怎么想,他只喜欢腊梅,只想和腊梅好好过一辈子。只要腊梅愿意跟他,别说铺水泥地,关爱出息的妹妹。就算为老郭家做牛做马他也愿意。这就是二柱,只有小学毕业文化的他,却朴实,真诚,善良,忠厚。所以腊梅就这么和他不紧不慢的处着,二柱没有提起过什么,腊梅也不用承诺什么。两颗年轻的心知道彼此都在等待着,等待着那个真正可以彼此表白真心的时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