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天之后,许诺如期回归了。
程珊珊随后给我打了电话,告诉我许诺去找她了,然后又说她和许诺的婚期延后了。我举着听筒:延后?什么时候?
也许最近,也许,无限期。她语气很沉:很多事情说不清楚。
我应了一声,说,你们的事,我也不便多问,总之许诺回来了就好,无论怎样事情都要解决,也许真的是婚前恐惧症,过过就好了。
珊珊说我也这么想,但愿吧,再给彼此多一点时间吧。
我说是,好在请柬还没有发,不幸中的万幸。说完这句我忽然觉得有点耳熟,然后想起来,这句话翻版了当初小猪带着我的笔记本不告而别后,我伤心欲绝时,程珊珊对我的安慰和鼓励。
程珊珊没搭腔,我不确定她是否也察觉到了,然后她放下了电话。
我的心有些潮湿,说不出的惋惜,抑或还有其他的什么……
自从知道了程珊珊把我的秘密当糖块一样丢给别人——尤其是言蕾——之后,我觉得自己和她之间有了一道鸿沟,不能逾越的鸿沟。多年来,在我心里始终觉得她生性纯洁,性情温柔,总怕她吃亏,潜意识里一直在拿她当一个弱小者保护着,她的这一举动真的深深的刺痛了我。我想许诺告诉我这件事也是正确的,我该明白,其实程珊珊对我的感情远没有我以为的那样真挚,其间也许夹杂着许多东西,也许爱会比恶更多一点,也许她自己也并不想那样对我,也许她开口之后便后悔了,但这些都没有意义了,都不重要。做朋友也要有原则,就像做人一样。
半个月之后,我们没有如期迎来许诺和程珊珊的婚礼,但我们迎来了另一对新人的喜结良缘。程三忠告诉我这个消息的时候,我险些把一口汤喷在他的脸上,低着头忍了好久,最后从鼻孔挤出一点点,瞬间涕泪横流。
不是吧!程三忠吃惊地咧着嘴,你又被刺激了?难道容裕是你的前夫吗?
放屁!我尖声喊了一嗓子,服务生一个趔趄,回头看了我们一眼。
不要提那个黑猩猩!我压低嗓子,说。
程三忠笑得前仰后合:黑猩猩!我的天!这比喻太他妈贴切了!想了一会,还是笑得不能自抑。
这个消息的确重口味——黑猩猩容裕和发型简约者言蕾,要结婚了。婚礼就在下个星期,向我们发了请柬,每人都有份。程三忠把请柬递给我,大红色,上面印着容裕和言蕾的结婚照,容裕擦了很厚的粉底,黑里透红;言蕾的头发一如既往如幕布般倾泻。算了,勉强算他们一对璧人吧!
周日的上午,程珊珊给我打了个电话,问我下午的婚礼你去吗?
我说去啊,给我发请柬了。
程珊珊说是吗,给我也发了,不过我不打算去。
我明知故问,为什么不去?去看看热闹啊。
珊珊在电话里顿了顿,说不想去,不想凑热闹。然后又说,要不你也不要去了。
她仍是习惯替我做决定的,一如既往。但我却不想再被她主宰:为什么?我反问,好久没看婚礼表演了,我想看。
珊珊愣了一下,说,不如我们去做头发吧?要不,去看电影?《功夫熊猫》你看了吗?
我说看了啊,昨天刚和程三忠看的。再说我和程三忠都说好了,临时变更,不好吧?
珊珊分外颓丧,但也不再坚持,说那好吧,那你们去吧,我自己去看电影。就放下了电话。
印象里,这是我第一次拒绝程珊珊,以往无论她何时何地提出何种意见,我都尽量顺应她。我承认我是个没什么主见的人,但那也是出于爱,一种由爱而生的爱护,不忍心拒绝她每一个要求,即使违背自己的意愿。这是怎样的一种牺牲啊,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在朋友之间,也算很难得了。
这时,爸爸走过来,莫名其妙地看了看我手里的电话:谁的电话?你还不去换衣服?一会小程就来了。
我说好,这就去。把电话放好,正准备起身,爸爸忽然拉住了我的胳膊,我转过身,他直直地盯着我的脸,看得非常直接,非常仔细。我被他看得有点发毛。
怎么了?我问他,看啥?
没什么,爸爸说,我发现你越长越像你妈妈了。
我登时呆住了,语塞,鼻腔瞬间开始泛酸,爸爸也急忙别过头,起身朝卧室走去。
看着他略微佝偻的背影,我知道,他也哭了。
即使我不喜欢台上的新人,我也得承认,他们的婚礼盛况空前,可以说是我所参加过的最豪华壮观的婚礼了,光花童就有八个。女方亲属十六桌,男方几乎数不过来,少说也有三十几桌,这个规模不算小的星级酒店在那一晚真的可以用人满为患来形容,三个备用大厅都开放了。即使本市最大的club,节假日高朋满座的夜晚也就不过如此了。在最角落一桌的角落里,周围没什么人,我兀自吃完了每一道甜品,没喝酒却觉得脸颊被蒸得有些热气腾腾。
程珊珊没有来,许诺也没有来,我只有一个认识的人就是程三忠,但他的屁股几乎没有沾过我旁边的位子,只是偶尔回桌上来倒杯酒,就又端着迅速离席。我忍了一晚上,终于在他第六次倒酒时开了口:程先生,我说,你不打算敬我一杯吗?
程三忠看着我,眼白发红,已然喝了不少,看上去有些狰狞:哦!应该应该,你看我怎么把这么重要的事忘了——来吧!说着端起酒杯:不是,你还是先告诉我你是几口的量?我今天体力有限了,恐怕不能背你回家。
不带这么看不起人的吧?这还没喝呢,我把杯端起又放下:再说了,你今天喝这么多了我还真不想跟你喝了,免得一会儿把你喝趴下了算我欺负人。
程三忠笑起来,口气不小啊杜明,哎我还真是不知道你酒量,咱俩这么些日子好像一次酒也没喝过。
对,咱们光忙着喝咖啡装高雅了,高雅人哪儿能喝大帝王啊!
程三忠朝我晃晃手中的酒杯,笑了:五粮液。我没好气地瞪他一眼,把酒杯“咚”地一声敦在桌上。
程三忠愣了下,又思索了一阵,终于后知后觉品出了我话里的火药味儿:怎么了?我犯错儿了?您老不吝指点,在下愿闻其祥。
得了吧啊,说话都开始一套一套的了,祝酒词啊?
嫌我喝酒了?这不遇上好些熟人,不喝也逃不掉啊。程三忠把脸凑过来,一股酒气扑面而来,我推开他:得了得了,快去吧,快去照顾朋友吧,不用管我,我自个觅酒伴儿去。说着端起杯,站起身,拉了拉衣服。
程三忠急忙抓住我:我知道了,嫌我没带你一块儿去,对不对?
我的心顿时开出了一朵花,程三忠啊程三忠,孰子可教啊!真的够聪明,深得我心。我的火消了大半,但脸上还是绷着。
走走走,咱俩一块儿去,其实刚才那桌还问你来着,瞧我这脑子,其实我就是回来请你跟我一块儿去的!
算了吧!我拍了他一掴子,忍不住笑了:真假,你敢再假点儿吗?
我说真的,程三忠瞪眼。
不去不去,人家婚礼上咱俩成双成对地到处敬酒算怎么回事儿啊?
那怎么了?咱正好借这机会提前感受一下气氛,就当模拟演习了,这机会真不好找我跟你说,机不可失。程三忠说着拉住我,往桌子外面拖。
我不去!谁跟你模拟呀!不去!我一面喊着一面下意识地抓住桌沿,极力挣扎。
杜明明?
这当,我觉得像是有人喊了我一句,但程三忠的拉力太大,我也顾不上细听,继续跟他较劲,直到一个人站到了我的眼前,又大声喊了一句,我才确信刚才那不是幻听——
杜明明!
我和程三忠都停下动作,也许他停得更早一些,因为我猛然一个趔趄,高跟鞋一扭,急忙抓住桌布,“嗖”地一声,桌上的酒杯掀翻了一半:哎——哎——哎!救命!
程三忠和男人同时抓住了我的左膀右臂,我的心扑腾扑腾乱跳,旁边桌的人都朝我们看了过来,甚是丢人。
杜明明,左膀低下头,看着我,你没事吧?
我抬起头,一个眼镜男善良的脸迎接了我的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