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手术其实并不大,欧式双眼皮,外加削颌骨。本来我还想做隆鼻和丰唇,但医生说这两个就已足够。医生说我长相虽不漂亮,但没有明显缺陷,属于最适合整容的脸,说白了就是一张白纸好作画。我听了十分开心,我想,自己果然就是命中注定要整容的人嘢!其实我也不知道这有什么好开心。
我的恢复比预期稍慢一点,但程珊珊是护士,可以完成手术的善后工作,所以我还是早早出了院,在珊珊家住了很长时间。这段时间里,最要感激的是珊珊的男友,许诺。近两个月,许诺都被谢绝入内。因为我和珊珊都认为再造过程属最高机密,他人无权观摩,只把完美成果示人就好。我知道程珊珊这么做是不愿让许诺看到我脸上缠满绷带不堪的样子,大家都尴尬。我很感激她的体恤。无论我内心多么的强大,也没有在此情此景下面对许诺的勇气。
每天,许诺下班后就在程珊珊的医院门口等她,和她说会话,像谈恋爱的初中生似的两小无猜,而后各自回家。珊珊还会在路上给我买各种汤各种煲,我的体重非但没减,反而增加了5斤。
是啊,是该说说许诺了。
他和程珊珊都是我的大学同学,许诺比我们高了两届。青春萌动的那几年里,如你所知,我不是没有对许诺动过春心。毕竟他整天披着一副好皮囊在我面前晃来晃去,任谁都难做到六根清净。
我和程珊珊同进同出,我早就知道她喜欢上了许诺,终日眼神追着一个男生转,傻子都明白。看见他打球,无论有没有树荫都要坐下来接受太阳的炙烤;看见他进食堂,即使刚吃好饭出来也要再冲进去买瓶饮料;每天晚上拉住我,围着他的宿舍楼晒月亮,喂蚊子。狗仔队生涯持续了大约半个学期,许诺终于发现了我们。
那天中午,他在我们前面排队买饮料,程珊珊冲我挤挤眼,笑容还没来得及绽放,许诺就蓦地转过身来,怀里抱着两瓶芬达。程珊珊愣了一下,错错身想让他过去。但他却没动。我们都有点紧张,抬头看他。他笑眯眯的样子特别邪恶,动作慢悠悠,却又很坚决,把其中的一瓶芬达递到了程珊珊的鼻子下面。然后,他们都笑了起来。
许诺的那个笑,我永远都没法忘掉,他笑得太他妈的好看了,牙齿又整齐又洁白,目光中流露出沙漠般的金光。
他们的故事就像被写好的言情范本。许诺的目光一直没有离开程珊珊,他的眼里只有她,从开始到现在,径直忽略掉从一进校就发现他、喜欢他、关注他的我。那个始终陪伴在程珊珊左右的我,她所做的一切努力,我也一样不落地陪着做了。那些关注,那些追随,那些思念。但是我的存在始终都是他人幸福的见证。我是风景留念照中的标志性建筑,见证了某个意义非凡的瞬间。即使再靠近爱情,近得可以闻见它的香气,也不能分享。
很长一段时间里,我觉得幸福就是那两瓶芬达汽水,他们每人一瓶,紧紧抱在怀里。只有我,空着一双手。
我真的太平凡了,平凡到可以被一个人生生忽略掉。
我和许诺的故事没有开始就结束。而后的日子就是看着大段的剧情在他和她之间上演。他们每天一起吃饭,饭后在校园里散步至天黑;他们经常去看电影,阴暗的电影院里该留下多少甜蜜的亲吻;他们周末到彼此家中做客,双方家长也爱他们,把他们当作自己的孩子。
他们多幸福呀。
后来,他们开始吵架,为了鸡毛蒜皮的小事,程珊珊躲在宿舍里哭得肝肠寸断。许诺则站在宿舍楼下等程珊珊出来。程珊珊下楼看见他,拉住我径直走,许诺就在后面讪讪地跟着。我回头看他一眼,胡茬几天没刮,又看一眼,黑眼圈吊在眼底,分外颓唐。再看程珊珊,眼中有泪光在打转。
最初他们每次吵架都免不了我的调解。我在他们之间来回传话,和许诺单独见面,带着一个华丽的借口,他向我打听程珊珊的动态。我一一作答,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经常,我内心有一种背叛程珊珊的罪恶感。转而又想,自己的目的终究是帮他们排忧解纷啊!便又塌实了。许诺听着我大段大段的叙述,不吭声,不打断。每一次,我多希望可以就那么一直讲下去,讲下去,不要停。
然后,他们和好,请我吃饭。
这样的循环维持了两年多,到我们大学毕业的时候,许诺已经工作,在一家医院作药剂师,变得很忙。他们见面不再那样频繁,他们开始珍惜聚少离多的爱,不再随意挥霍彼此的感情。所以,他们不再吵架。
而许诺毕业之后,我就很少再有机会见他。偶尔他来学校也是接程珊珊出去玩。留我一个人在宿舍里,吃饭洗澡看书,我几乎连许诺的味都闻不见,更不要说见面,单独见面。那段日子我过得平静而又贫瘠。直到半年后,他们把小猪介绍给了我。
小猪是许诺合租房子的室友,黑龙江人,很高,很白,不算太瘦据说还是努力减肥后的成果,所以他的外号才叫小猪吧,我想。
小猪话不多,看上去挺老实的,可单独相处的时候又会对我非常热情。我不爱讲话,他就兀自讲个不停,也不要我回应,气氛总是很轻松。
我算不上喜欢小猪,但也不讨厌。程珊珊说这是一个良好的开端——不讨厌,就有发展的可能。一见钟情并不寻常,并非每个人都会碰上。
我的心咯噔一下,是啊,一见钟情并不寻常,不是每个寻常人都会碰上。我盯着程珊珊那张精致的小脸儿,心被狠狠啄了一下。
我开始和小猪交往,尝试亲吻尝试拥抱和沟通。我也有了可以一起吃饭散步的伙伴,这种感觉并不坏。我和小猪不咸不淡地走动着,每天他一下班就来找我,我的生活中逐渐有了一份等待。每周日,我们和珊珊许诺搞四人小聚会。有时去唱歌,有时去看电影,更多时候还是躲在家里侃大山。
那个冬天,我们在那间狭小的出租房里吃了不下几十次火锅。小猪炸的辣油一等一的棒,许诺会调绝美的麻酱料,里面放花椒、胡椒和孜然。而后多年里,我再也没有吃过那样美味的调料。我和程珊珊站在厨房水池前洗青菜,外面冰天雪地,室内充满食物的香气,那是这个世界上最迷人的香气了吧!我看着程珊珊,她脸色潮红,笑靥如花,不会再有比她幸福、比她美丽的女子了。
吃过饭,我们支起小桌打麻将。程珊珊是牌友,但手却很臭。小猪打得很好,几乎一直是他在和,许诺笑着说小猪是赌徒从良,似真似假。大家笑起来,几圈之后,一哄而散。
半夜两点,我执意要小猪送我回宿舍。小猪满脸哀怨。程珊珊也劝我留下来,大不了和她同房间,让小猪和许诺一起睡。许诺听到这儿翁声窃笑,我的脸登时烧起来,抓起外套破门而出。
路上,小猪停下来问我,他说明明,你是不是还没真正做好准备和我在一起?我耸了耸肩膀,不知该说什么。小猪叹了口气,把我揽在怀里,说傻姑娘啊,你要是愿意,今年春节跟我一块儿回老家吧?我被他抱得有些窒息,还是什么也没说。最后小猪松开我,仰头看了好一阵子天空,直到他的脸被雪打得湿漉漉的,才送我回了宿舍。
后来我常常想起那个夜晚,路灯下的我们。大片的雪花从天空某个敞开的黑洞里倾倒而出。小猪紧紧地拥抱着我,那时的他也在等一个结果吧!一个我所能给他的结果。如果当时我给了他,他是否会更改而后的决定?而我们之间是否就可以长长久久地走下去,认认真真地爱一场,就像许诺和程珊珊那样?我不愿深思,也知道永远不会有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