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过几条热闹的街市,车子停在了一栋华美的西式别墅前,沈月华下了车,径直往里走,黑色的铁栅门里闪出一个身影,接着就传来一个焦急的声音:“小姐你怎么才回来。”
沈月华一看是小红正朝她走来,担心的盯着自己看。
“我这不是回来了吗。”沈月华有气无力的回答道。
“你怎么了,脸色这么差。”小红说着就伸手去摸她的额头,很烫。
“呀,这样烫,你不会是生病了吧。”
沈月华笑着把她的手拿下来捏在自己的手里,边往里走边说:“你不用担心,我已经看过大夫了,没事儿的,你去帮我准备一下早餐,一晚上没吃饭,我都快饿晕了。”
“好的,我马上就去准备。你先去休息一下吧。”小红现在也顾不着去问沈月华昨天晚上碰见什么事了,她的突然生病也叫她很奇怪,可是这一切都得在沈月华吃完饭后休息够了再去问她。于是小红就迅速去厨房做饭。
沈月华一个人进了客厅,看着整个房间,想想昨天晚上发生的事,简直跟做梦一般,好像突然从上海掉进了江南的水榭花亭之中,现在想起来,甚至都不敢确信从昨晚到刚才见到的那些人是真的还是自己在做梦,她长长的呼了一口气,重重的倒在了沙发里。
因为整日游走于各种交易场所,她的生活里充满了上流社会的繁华和喧闹,以前她只要一安静下来,脑子里就像走马灯似的出现各种宴会时的场面,需要很长时间才能宁静下来。但是今天,她躺倒沙发上,闭上眼睛,脑海里不断闪出来的画面竟是昨天晚上和江志远见面时第一眼的情景,江志远以及他身旁所有的一切,散发出来一股清爽的,宁静的,让人琢磨不透的一种东西,让她感觉到身上那些浮华的东西一下子减去了不少,脑子里总是混乱的片段,顿时烟消云散,这种从来没有过的感觉让她感到很奇怪,生命的航船在这里突然转了一个不小的弯,她却没有意识到。
挣扎了一夜的仇恨突然又蛛网似的爬上她刚刚才瞥见一丝光明的心,于是她的脸立刻也像是蒙上一块灰黑色的纱巾,渐渐布满复仇的残酷。
小红不一会儿就把饭端上来,打断了她的思绪,她接过碗就开始大口的吃了起来,小红看她吃饭挺有胃口的,决定等她吃完以后问问她昨天晚上到底去哪里了,以前如果她晚上不回来的话,一定会打电话回来的,昨天晚上小红在电话旁边候了一整个晚上都没有接到她的电话,打电话去她时常在一起的人,他们也不知道她去了哪里,竟没有一个人提出要帮她打听打听,她只好好声好气的求他们帮忙找找看,没等她话说完,电话那边就响起了“嘟嘟”的声音,挂上电话的那一刻,小红真想把那些道貌岸然的家伙狠狠的揍一顿,最后她终于想起了有一次在一个宴会上沈月华认识的一个海关司长的女儿,她那个人看起来很豪爽,家里有她的电话,她就打了个电话过去,没想到这个与她小姐只有一面之缘的人,却满口答应帮她的忙。她不禁感叹人情虽然淡薄,却也还有讲道义的人。早上她打来电话,已经叫人去四处打听了,让她不要太着急,应该很快就会有结果了,到了白天如果还没有找到的话,再考虑去巡捕房报案的事。小红想她肯定为了沈月华的事忙了一个晚上,现在她回来了,得赶快给她打个电话,一来谢谢她费心寻找了,二来,这天都亮了,省的她真的去报巡捕房,又弄得满城风雨,就不好了。于是,小红趁沈月华吃饭的时候,就去给这位刘小姐打了个电话报了平安。
沈月华正在吃饭的时候,听见门口有汽车声,就放下碗筷,,来人正是她的干爹——上海第一企业家,——方锦生,他虽然在上海生活了五十多年,可是传统思想对他的影响还是深入到了他的骨髓,除了做生意,他的一切行为举止都打上了中国传统保守思想的烙印,他有一张刀刻般中规中矩的脸,几十年都不变的发型,喜欢抽中国产的烟卷,讨厌西式的咖啡和糕点,乐于在宁静的午后泡上一壶茶坐在花架下看夕阳慢慢没入夜的怀抱,他的人生理想就是在年老的时候可以儿孙绕膝,以享天伦之乐,可如今,他的唯一的儿子还远在异国他乡求学,很久很久他都没有享受过哪怕是一丁点儿的真正的乐趣。今天他穿了一件银灰色闪光印花长衫,带着黑色的宽严帽,手上领了根手杖,慢悠悠的走了进来,后面跟了两个随从,其中一个手里捧了个墨绿色的盒子。
走到客厅门口,沈月华早已搀住方锦生的胳膊,方锦生回头从随从手里接过盒子并示意他们在外面等着,父女俩并排走进了客厅。
“院子里的玫瑰开得不错。”方锦生道,将帽子摘下来。
沈月华笑着道:“好长时间都没有管他们了,得找个时间好好修剪一下了,不然他们肯定会涨疯了的。”
她喊小红把饭撤下去,自己将一套紫砂茶具整齐的码放在茶几上,朱砂红的茶壶和小巧玲珑的茶杯,透着高雅的气息,茶具旁边的一个木盒子里装着方锦生的最爱——西湖龙井。一股热水冲进去,顷刻间,满室飘香。
“干爹,喝茶。”他到了第一杯茶给方锦生。又给自己倒了一杯。
方锦生呷了一口茶,连忙称赞好茶,沈月华道:“这茶本来就是为您准备的,一会儿您回去的时候顺便带上。”
“昨天你说你突然不舒服,怎么回事,好点儿了嬷?”
沈月华的心突的一下,仿佛火燎一般,脸颊微微发红,她极力装作镇定地说:“只是有点儿头晕,现在好多了,可能是最近太累了吧。”
“那就好,那就好。”方锦生道,随手将那个盒子推到她面前,“打开看看。”
这是一个手掌般大小的盒子,外面贴着淡绿色的天鹅绒,周围用水钻嵌着花边,系着粉红色的缎带,光从外面看,就知道里面一定装着价值不菲的东西。果然,当她打开盒盖的时候,里面闪出一阵白色的光,一串珍珠项链放在白色的缎子上面非常好看,颗颗珍珠粒大饱满,圆润光滑,一看就是上好的货色。
“呀,这么珍贵的项链,是送给我的吗?”
“是,但不是我送给你的。”方锦生微皱了眉头说。
“那是谁送的,这人的身份地位一定不俗。”
“就是昨天晚上那个罗敬仁,罗司令。”
“他?”一丝慌乱闪过她的眼角,她拿着盒子站了起来,背对着方锦生,极力掩盖她内心的激动,沈月华摩挲着柔软的天鹅绒,低下头看了看里面硕大的珍珠。突然,她转过身来,带着绮丽的笑,对方锦生说:“是他呀,难怪,可是第一次见面他怎没就送我这么贵重的礼物?”
“还不是你上海第一交际花的名气,他很早就听说过你了,很想见你一面,这次他被调到上海来当军区总司令,昨晚的宴会,他知道你一定会去的,所以就提前准备好了这份礼物,本想当面就送给你,没想到,他还没开口,你就出了状况,你走了之后,他交给了我这个,让我转交给你,并且还让我转告你要多爱护身体,不要太劳累。他应该是知道你的身份,可还是在我面前说了那么些话,月华,你知道该怎么办。”方锦生边喝茶边思考着怎么去委婉的回绝罗敬仁。
“你放心,我知道该怎么办,不过他既然送给我这么贵重的礼物,那么就应该找个时间谢谢他,毕竟他在上海是有一定的影响力的,得罪了他总归是不太好的,”
“这也是应该的,不过你一定要把握好分寸,不要让他误会。”
“我知道。”
“再喝一杯茶吧。”沈碧云端起了茶壶给方锦生又倒了一杯,两个人都为着个自的心事沉默着,喝着茶……
约莫坐了一个多小时,方锦生就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