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人生,一直过得不太轻松,我的记忆,是从父母不愉快的婚姻中开始的,即使如今成为鬼魂,那种压在心底的伤感,我仍然觉得是那么熟悉。
那一年,我才三岁,也是大雪纷飞的黄昏,是妈妈离开我的同一个冬天。
那一天,一大早,妈妈带我去一个李阿姨家,我很开心,可以跟阿姨家的小妹妹玩了。本来说住一晚再回去的,可吃过午饭不久,李阿姨临时有急事儿,妈妈就带我回家了。
走到小巷口,妈妈突然神色紧张,像想起了什么似的,就低下头对我说:“静静乖,你爸在家,你先回去,妈妈有点急事,要去找你李阿姨一趟。天这么昏暗,应该要下大雪了,别到处乱跑,知道吗?”
我听话地点点头,很近的一点路,我走过很多次了,到家并不难。
我们家是一个独立的小院子,几间平房,有个矮矮的木门,算是大门,只是用绳子系着门栓,挂到墙上插的木棍上,人是可以自由出入的。当时装这种小门的目的,应该只是为了防止邻居家的猪啊、狗啊进到院里。
为了方便我出入,妈妈故意把绳子拴的很低,我轻而易举地就能打开,院子里空荡荡的,我还没到房门口,就大声叫着:“爸爸,爸爸,我回来了,快开门。”
没有应答,我跑到了门口,看到门是从里面锁的,那时候的锁,是一个大铁锁,用门栓栓住,从外面一眼就能看出有没上锁。
我想爸爸一定在家,我们家没有其它人,就爸爸、妈妈和我,现在只可能爸爸一个人在屋里了。也许,他睡觉了,我想。于是,我就伸出小手,使劲地拍门,并不停地叫着爸爸,可任凭我怎么拍打门、怎么叫喊,屋里都没有人给我开门。
外面刮起了冷风,原本就昏暗的天气,因为呜呜的寒风,显得更加毛骨悚然,我害怕极了,一个人站在院子里,感觉很冷,很孤单,心里更有莫名的恐惧。总感觉,自己的四周,有女鬼存在,随时都有可能过来掐着我的脖子,我赶紧拉了一下自己的衣领,把头往里缩了一缩,身子向前弯着点。
不一会儿,天空就飘起了大雪,鹅毛般的雪花,铺天盖地而来,我从未见过这么大的雪,我害怕极了,就大声哭了起来。
“死丫头,别哭了,吵死人了。”屋里传来爸爸怒吼的声音。
“爸,给我开开门,外面下了很大的雪,好冷,妈妈没跟我一起回来,呜呜……”我边哭边哽咽着说。
“臭丫头,你给我闭嘴,再发出一点吵闹声,我出去打你。”爸爸依然怒吼道。
我捂住了嘴,眼泪哗哗地往下流,却不敢哭出声音,我害怕爸爸,从小就不敢在他面前撒娇,更不敢刻意去亲近他。
雪越下越大,树上、屋顶上、地上很快就变白了,我身上也落了厚厚的一层雪,我冷的发抖,不知道该怎么办,只想着妈妈快点回来。
漫天的雪花,落在我的头发上,外套上,有的,落进我的衣领里,化成了水。
冷,寒冷,雪花像冰冷的钢针一样,从外面,穿过衣服,扎进我的肌肤,刺透我的骨髓。
我嘴唇发紫,手脚麻木,被漫天的雪花淹没在天地间,很快地,我就变成了一个雪人,然后,昏昏欲睡,意识模糊。
当我被妈妈叫醒的时候,我看到的是妈妈惊愕、心疼的脸,而那时,天地间一片黑暗,夜,凄冷的夜,早已来临了。
本来慈祥的妈妈一下子变得怒气冲冲,她抱着我,用力踢着门,砰砰的踢门声,我听一下,牙齿咯咯地发出一声响,那声音,声声敲打着我幼小的心灵。
“你这个王八蛋,我知道你在里面,快点给我滚出来。“妈妈嘶声力竭地大声叫着。
过了半天,爸爸才神色慌张地打开了门,同时,出来的,还有一个我不认识的阿姨。妈妈就那样怒视着爸爸,我看到那种目光,心惊胆战,我觉得,那个人,不是我认识的妈妈,好可怕,那目光,没有一丝温柔和慈爱,像要杀人似的。
爸爸不敢看妈妈的眼睛,他把目光转向别的地方,“离婚吧。”好久,爸爸才说出了这三个字,然后,吐出一口气似的,显得轻松了一些。
我以为,接下来,妈妈会像以前一样,大吵大闹,我以为,屋里,会发生一阵天翻地覆的折腾。然而,什么都没有,妈妈面如死灰,“离就离。”然后,抱着我转身离去。
妈妈为我脱去外衣,帮我找了一床被子,裹着我,然后给我熬一碗姜汤,我迷迷糊糊地喝了下去,在妈妈的怀里睡了过去。
之后的几天,我一直高烧不退,意识模糊,这一病,就是一个星期。
当我清醒之后,就再也没有见到过爸爸,家里变得空荡荡的,然后,妈妈便带我离开了那个家。
后来,我才知道,妈妈为了跟爸爸结婚,与娘家断绝了关系。因为爸爸,与妈妈同村的,而姥姥家,在村里颇具声望,名声极好。可爸爸家,穷不说,在村里人眼里,还是一群好吃懒做、偷鸡摸狗之辈,所以,当妈妈推去本来不错的婚事,选择了爸爸的时候,她就失去了父母和兄弟姐妹,从此,姥姥家,再也没有她这个人了。
他们在老家无处容身,两个人就到了这个偏僻的小县城谋生,可日子,并不像妈妈期望的那样,爸爸赌博,好吃懒做,输了钱就拿妈妈出气。当妈妈生下我这个女儿后,与爸爸之间的关系就更冷淡了,妈妈独自一个人撑起那摇摇欲坠的家,可爸爸,居然还找别的女人,彻底背叛了妈妈,背叛了妈妈心中那仅存的丁点儿爱情。
本来,妈妈还想继续忍受下去,还想维持那个名存实亡的家,可当她看到爸爸竟然这样对待自己的女儿时,她内心深处那一丝微弱的希望之火也彻底熄灭了。
当时间把忧伤的色彩,一点一滴涂抹我童年走过的时空,当生活用强硬的双手,把伤感慢慢地注入我的心田。我的童年,犹如一首悲凉无望的歌,而萧明海,则用稚嫩的双手,把我的日子谱成了一串串音符,重新谱写另一首欢快的乐曲,在我的记忆里跳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