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了，杉城已经慢慢转暖，绿色开始在这座城市装点起来。云系变得散漫，在弥漫氤氲的天际里散开成不规则的形状。
顾凡坐在第一次和莫小念见面的咖啡店里，桌前的咖啡还一动没有动，他不停地搓着手，额头上沁出了点点的汗珠。莫小念十分钟以后出现在了咖啡店的门口，她一眼就找到了顾凡，他还是坐在他们当时第一次见面的位置上。三年可以打磨掉太多东西，包括一个人的长相。虽然还是有三年前帅气的轮廓和样貌，但是现在的顾凡进入了社会，身上明显多了一些成熟的气息和雷厉风行的魄力，他坐在这个熙攘的大厅里，西装革履、仪态端正，举手投足之间都有一种不容许外人介入的尊贵。即使他内心再如何的紧张，他依然可以面不改色、神态自若，这种内心与外表截然相反的情绪的表达还是莫小念教给他的。
顾凡也很快看到了站在门口的莫小念，她穿了一身素白的连衣裙，她不再像高中生那样扎一把清爽的马尾，而是散下她的头发。比起几天前只能从侧面或是酒醉后看到的她，现在的莫小念多了一分恬静和温婉。顾凡清晰得听到心脏跳动的声响，剧烈得仿佛注入了不能压抑的能量。
对视了半分钟，莫小念故作镇定地入座，她同第一次与顾凡见面一样给他一种她仿佛永远都不会紧张的错觉。
“小念，你来了。我帮你点了你最喜欢的卡布奇诺。”顾凡说完向一旁的服务员表示可以上咖啡了。
“我已经不喜欢喝卡布奇诺了，给我一杯水就可以了。”莫小念的话让对面的顾凡呆滞了一下，“三年可以改变很多习惯，包括改变人心。”莫小念的眼睛里依然是淡漠的好像看不到任何情绪的起伏。
这番话显然打乱了顾凡的阵脚，他有些慌乱地左顾右盼，不知道说些什么。
“顾凡，我不知道你回来要做什么，也不在乎你要做什么，我只希望你可以不要再沉溺于年轻、不成熟的感情，毕竟我们都是成年人了，你还会遇到很多优秀的，可以与你共度一生的女人。所以，我们不要再各自苦恼、各自打扰了。”莫小念的话平静地被表述出来，却一个字一个字地敲打在顾凡的心脏上。
“小念，我是遇到了不少我以为我爱的人，但是每一次我都不能克制自己把她们和你比，然后我才知道，她们每一个都比不上你。”顾凡的脸是脆弱的，这样的表情连他自己都没有看到过。
“会有的，我男朋友马上就要来接我了，我先走了。”莫小念局促地起身，正欲离开。手腕被一股强大的力量拽住，他看到力量源——顾凡正一脸痛楚地看着她，他听见从顾凡那好看的唇形里发出几个绝望而恐怖的字眼。
“你以为我会那么简单就放弃吗？我背弃一切来找你，当然做好了输掉一切的准备。”他用自己的力量搂过莫小念，力量太过强大，莫小念如何也无法挣脱。一股灼热的气息从耳根传来，他用愤怒的气声说：“但是我绝对不会输给你——莫小念。”
他眼底有一把火，噼里啪啦的熊熊火焰里有密密匝匝的不甘，它们一并被烧成了仇恨。
顾凡作为一个在信息行业初出茅庐的新人，在美国获得了一笔可观的收入后回到国内做一个小公司的部门经理当然不在他的计划范围之内。当时在美国半工半读的时候，就有不少国内的公司高薪挖角想在他毕业以后回国内的公司工作。其实本来顾凡并没有回国的打算，一则他在美国的网络公司工作待遇非常好，二则当时他已经准备和祁雪在美国订婚并且决定待二人事业稳定以后回中国结婚。他计划好如果国内有高于美国公司的待遇那么他也会选在留在国内发展，若不然，还是会带祁雪回美国。
顾凡在美国硕士毕业以后顺利进入美国前三的网络公司做程序员，祁雪在一家美国贸易公司做营销策划，二人的薪水足以满足他们在美国的各种生活需要。
工作稳定了，于是一个半月以前，他们便开始商定订婚的事宜。
那次祁雪在洗澡的时候叫自己帮忙上网查一下订婚的花束的价钱。他百无聊赖地在网上闲逛，MSN上显示出了一条消息。顾凡本是无心偷窥他人的隐私，但是当时以为是关于订婚的内容，他也就打开了。
备注昵称显示的是：许言心。
“在？”
“小雪，你要订婚了我真为你开心。”
“三年前我们虽然做了这么大一件坏事，但是这样能够成全你和顾凡我觉得还是值得的。”
“坏事？”这个字眼在顾凡的脑子里闪烁起来，他颤抖地在键盘上按下了一行字：“我都快忘记那件事了。”
“你是贵人多忘事，那时我们两个花了整整一天一夜在寝室里剪辑音频啊，还被宿管阿姨警告了。”许言心的一字一句就像一颗定时炸弹在顾凡的心里爆了炸。
三年前？音频？
“其实我一点不喜欢顾凡，我只是为了报复你甩了我哥哥，报复你让他这么难过才追顾凡的。”
这句在顾凡心头反反复复回放了无数遍的话突然再一次深刻起来，三年前莫小念在鄞城的街道里那副受伤而真实的表情再一次像梦靥一般在脑海里显现，那句轻微的“你相信吗？”像是一把尖锐的刀一样刺进每一处器官里。三年前，他那么不忍放手的爱人是不是真的是因为自己的不信任、自己的误会。他残存的理智让他没有冲进浴室质问祁雪，他只是在等许言心能够继续说些什么。
“对了，我们大学的同学写了些祝福给你和顾凡，我发在了你的邮箱了，你去看一下吧。”许言心一说完，右下角就跳出了“一封未读邮件”的窗口。顾凡点开祁雪的邮箱，突然想到什么，开始翻阅起祁雪的邮件。当时祁雪不仅给自己的手机里发过一条那句话的音频，她还给自己的邮箱里发过一封关于这个音频的邮件，当时除了这个音频还附带了学校去往美国读书的申请表。顾凡急切而紧张地翻阅着邮箱，当他终于在三年前的很多邮件里翻到那封叫做“原音频”的时候，他突然预知到了什么，前几分钟的设想全部得到了肯定。当这三年来一直不能忘却的声音再次响起的时候，顾凡知道他不能再错过她了。
“但是，现在我可以很直白地告诉你，我喜欢顾凡，我喜欢到我觉得我可以替他做任何事。”这是一句世界上最动听的情话，就像是从宇宙最远处经过阳光的洗涤后最为澄澈和清爽的发音。
很久以前我执念地爱着一个女孩，她扎着马尾，清爽脱俗得仿佛一个仙子，我从来不觉得她会欺骗我，因为她单纯而善良。有一天，我听见她说她不是目的单纯地喜欢我，当时我难过地快要死了，我难过的是自己没有强大到能被她喜欢，我难过的是我被欺骗以后却还会不时想起她，我难过的是我竟然曾经想过就当自己不知道被骗继续和她在一起。现在，我知道了事情的原委，我知道所有的故事都源于一个骗局，而她才是这个骗局里最大的受害者。我要去找她，我要去告诉她我还爱她。
祁雪在浴室里听到房门被打开的声音，她喊顾凡的名字，但是无人回应。迅速穿好衣物进到卧室的时候，她的脸迅速地变得苍白，屏幕上播放器的滚动条正在滚动着，莫小念的声音正在封闭的空间里回荡。网络界面上，唯一一家来自杉城的公司的聘请信还没有关掉。祁雪跌坐在地板上，一瞬间泪水决堤。
我曾经很喜欢一个男人，他和我一样优秀得令人歆羡，所以我们在一起。他让我有想要结婚的欲望，所以我想我们会一直走到最后。直到她的出现，我才明白什么是失败。她轻而易举地波动了他的心，他为了她和我分手，他为她甚至还一度放弃了出国进修的机会。嫉妒令我发狂，这就是爱情，我每天都在想着怎么破坏他们，怎么夺回他。于是我使用了无比卑贱的手段来拆散他们，结局是好的，他抓住了最后的时间与我一同飞往美国学习、生活。这三年是我最快乐、富足的日子，我们一起学习，一起适应这里的生活，一起面对生活的窘境。虽然在这里有很多次他也会和别的女人走在一起，但我从来不会觉得他会爱上她们的，因为我知道，我会是他最后和最正确的选择。他生病的时候我陪着他，我替他做饭，我帮他洗堆了很久的衣物……我可以为他做任何事。这三年来，我们在一起已经成了一种习惯，他离不开我，我亦离不开他。当他跟我说我们结婚的时候，我知道我这几年来的付出和守候都是值得的，是幸运的。可是为什么老天偏不愿让我心想事成，他最后还是要回去找她，不能原谅我三年前因为爱情而犯下的一个错误。我不甘，我真的不甘，我为他付出了我的全部，结果他什么都收了以后再度丢弃。我要向他讨回来，或者说，我要向他们讨回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