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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林老夫人(二)

六楼的餐厅里,繁复的欧式水晶吊灯洒下高雅而柔和的光芒,映得主位上的人一脸雍容华贵……可是那不时传来的杯碟细微碰触声,却像在宁静美好的湖面上投下了一粒破坏的小石子,荡起了阵阵涟漪……

从回来到现在,林老夫人不知看了跟前边吃饭边眯着眼一脸笑容的罗妈多少眼了。她一直低着头静静的吃着饭,好像完全感觉不到自己有意发出的阵阵声音。实在忍不住了,从来严格奉行“食不言,寝不语”的林老夫人终于开口道:“到底遇到什么趣事,这么高兴?”

“先吃饭吧,老夫人”看着难得紧张在意的老夫人,和她相处三十年的罗妈有心卖关子。“不然一会儿胃又不舒服了…”

你不说,才会不舒服呢?林老夫人无语,只得再次打破她慢嚼细咽的大家风范,不一刻就吃完了饭。坐在了小沙发上,静静的等着罗妈。

罗妈端着托盘慢慢的走了进来,把刚泡好的菊花茶轻轻放在林老夫人面前。

“喝喝看,合不合味?”说着,自己坐到下首,端起了茶杯,先轻轻的闻了一下,然后闭上眼睛,却是没喝。

林老夫人看了她一眼,也端起杯子。先闻了下,刚刚还觉得有些淡淡的菊花香气,一瞬间,全钻入鼻腔里,顿时全身四肢百骸都好像浸在了菊花海里了,清新淡雅、恬静舒适……她的眼一下睁开,看着面前一付了然表情的罗妈,笑了笑:“刚刚带回来的?”然后有点了点头“确实不错。”

罗妈轻轻一笑,能得她一句不错,想来也真是不错了。豪门大家出生的大小姐,嘴里说出一个“不错”已是相当难得了。罗妈在心里又叹了口气,可惜了……听她母亲讲,这是她自己亲自晒制的。想到这里,不禁摇了摇头。

“怎么了?”对上前面老大姐疑惑的目光,她轻轻说了句“可惜了……”接着轻言细语的把下午打听来事情全告诉了林老夫人。

。。。

看着面前有些变凉的茶水,她轻轻放下茶杯“真是可怜啊,多可爱的孩子。”似又想到什么“男人啊……”

现在老夫人心里一片雪亮,阿坤会有那样的举动一点也不奇怪。看来那孩子心里的结从来没有打开过啊。都过去整整三十年了……

回想当年,那五岁多的稚子出现在她面前时,他冰冷刺骨的眼神,孤寂无助的小小身子深深的震撼了她,这哪里是一幼小的孩子应该有的?

像这样的世家大族的孩子不都应该是高贵优雅,美丽可爱的吗?这让林知秋想起了自己不久前在车祸中失去的儿子。十岁的儿子,眼神里永远是天真可爱、慧黠调皮。多么大的差别啊,也让她一颗母亲的心更加的疼痛。多可怜的孩子!

所以她不自觉去接近他,关心他,心痛他……并不是作为一个姑婆,而是像个母亲一样的去爱他。随着他们的相处越来越融洽和谐,她发现,他真是个异常聪明又任性的孩子。五岁多的孩子好像什么都知道一样。不管是学什么,他都会做的又快又好,从不要旁人过多的督促。哪怕是他祖父让他拜师学武,每天被摔得鼻青脸肿,也从没听他道过一声苦……让人不由的心痛这个乖巧懂事的孩子。

可是,另一方面又任性的让人头痛。自他被送到祖父处生活后,几乎没有回到过他父亲家。每次接他回去,家里就会出现很多麻烦。后来,他父亲也就断了接他回去的念头……

其实,林知秋知道,阿坤是个最善良、最孝顺、最贴心的孩子。每年,在她儿子的祭日那几天,他总会无声的陪在她的身边,安慰她,照顾她……而她也是最了解他的,她知道,他心里一直都在怨着他的父亲,背叛婚姻,和别的女人生下了一个比他小半岁的妹妹。更是恨他父亲,抛妻弃子,对他生病的母亲不管不顾,以至他母亲在他五岁时就抑郁而终!所以他不想回到那个家,更不想叫那个在母亲去世仅仅半年就鸠占鹊巢的女人为母亲!

真是个可怜又可爱的孩子。这让她打从心里心疼他,爱护他……也让她刚刚失去孩子的心被迅速的填满。他们祖孙俩的心越走越近,不似祖孙更像母子……这么多年来,自他五岁起,直到十五岁被他外祖父接到法国留学。他们一直是相互支持、相互依靠……

林知秋心里不由感叹,她这辈子虽然不幸,中年丧夫失子,但是她却也是有福的,现在有什么比老有所养更让人感到幸福。她身体不好,有风湿性心脏病,每年在最容易发病的冬季到来之时,阿坤就会把她接到这个专门为她准备的心脏病医院疗养。这个秋叶华侨医院正是阿坤以林知秋的名义修建的。“落叶知秋”!一想到这里,她的心里五味杂呈。既为庞家有这么好个孙子可传家业而感到高兴,同时也为他感到心疼。如今她已经快68岁的人了,唯一不放心的就是这个孩子。估计大哥(阿坤爷爷)也和她的心思是一样的吧。阿坤都35岁了,还没有成家,虽然事业有成,可是没有个知冷知热的人在他身边,如何叫他们放心?!这几年就连他远在法国的外公,彼埃尔·冯·加尔爵士也有些着急了,近年来频频安排合适的世家小姐到他身边。可惜都被他给赶走了……这次,一听到这样的事情,让她的心不由和泛起来,还以为……看来,不过是因为同情而已!

。。。

林老夫人淡淡的看了罗妈一眼:“看来,是我们多虑了……”

罗妈点了点头,“嗯,可惜了……”也不知她说的是可惜这么好的女人,还是可惜了她一手带大的孩子又没有找到女朋友?

直到,林老夫人再也没有一探究竟的心思,只是在每次品尝到罗妈带回的水里和花茶后,忍不住摇摇头又点点头外,再也没有问过一句。

倒是罗妈,也不知是不是因为特别喜欢那两个孩子的关系,常常到那里去走走。和那祖孙几人也是相处甚欢,每每回来,都是满脸笑容,直叹有趣。这让林老夫人忍不住调侃她:“看来真是人老了,想孙子了?”

。。。

这几天,倾晨心情非常舒畅。随着治疗的深入和家人的细心呵护,现在孩子的身体已恢复很多,已经不用继续挂水了。看着孩子越来越红润的脸上挂满愉快满足的笑容,倾晨觉得这几天的辛苦真的不算什么了。虽然确实是有点痛苦。因为平安夜的中断,第五重粹练身体必须重新开始。当三天前,她再次坐到第五层楼的青色小沙发上时,没想到重修的难度竟然大了一倍不止。那骨头缝里透着的挤、压、拉、扯让她有痛不欲生的感觉。幸好老婆婆早有预见的告诉她,一定要忍耐……三个晚上过去了,她一直咬牙坚持着。因为心底有个声音一直在对自己说:“不能再做弱者了,那么多爱的人需要你……”

。。。

功夫不负有心人,经过半个月的治疗,孩子的病已经基本治愈了,就要出院了。看着琦琦越来越红润的双颊,倾晨一直不敢稍卸的担忧终于可以放松下来。虽然现在孩子的身体还是很虚弱的,但是她相信只要坚持调理,三个月再复查时一定完全恢复健康。所以这后续的调理尤为重要!毕竟心肌炎对身体的伤害是很大,而且稍有不慎,就会复发…决不能让孩子再受任何的伤害了!不管怎样,两个孩子再也不会交给任何人!

一想到这里,她就心就不由的一沉!她知道,朱令冬不会这么轻易就把孩子交还给她的。虽然自琦琦住院第二天,他打来电话被倾晨指责后,再没出现过。但倾晨还是知道,他不会甘休的。果然,当出院的那天,他来了。

倾晨看都没看他一眼,只叫母亲带着琦琦先回家。然后,她这才转头,淡淡的对他说:“我们谈谈。”

这是两个人自从离婚以来,第一次面对面的坐在一起。朱令冬抬眼看着面前几乎陌生得有些认不出来的“前妻”,这是他认识近十年的女人吗?

冬日里难得的阳光从窗户斜斜的照了进来,为面前的人儿渡上一层淡淡的光晕。那白璧无瑕的脸上也隐隐生泽……虽然神情有些疲惫,但却不见憔悴,更见美丽!

他不禁低下头来,平静如镜面的咖啡杯里倒映着自己微微浮肿的双眼,松弛的面皮……

离开自己,她更年轻美丽了,而自己却越来越老了……

倾晨静静的坐在那里,也低头看着手里的咖啡杯。黑的咖啡,白的杯,多么的黑白分明!她也想,他们也像这样黑白分明就好了。本来心里有无数的怨恨,无数的指责的话,最后都融化在了口里那抹苦涩里了……

一切都已过去了,面前的男人已是陌生,何必浪费不必要的唇舌。现在只要孩子就好。

“倾晨”见她半天也没有抬头,他有些坐不住了“前段时间,有个新项目……一直在出差。”不知为何,他觉得必须给她解释一番才行。

“不用跟我说这些。”她抬起头来,平静的说,“我知道,你很忙……”说着,她从包里拿出一个病历本来,轻轻递到他面前。

“这是琦琦这次住院的病历。”她的声音又重又沉,透着浓浓的伤痛“当时,被120急救送到医院时,已经昏迷休克……”

“我,我当时正在外地出差。”他有些急切的说。

她再抬眼看了他一下“当时如果不是在学校,被老师发现……”她的声音哽咽,“她只有六岁,需要有人照顾!”语气很坚定。

“我知道,家里有保姆。过几天,我妈…”

“你妈都七十多了……”她定定的看着他,心中实在无法理解他为什么不肯放弃孩子的监护权?他不是很快就会又有一个孩子了吗?而且还是盼望已久的儿子!

“你应该也知道这个病。很严重,而且还可能会复发,现在也只是基本治愈,要断根还没有这般容易!”她停顿了下,语气轻柔了些“孩子还这么小,如果……没有健康的身体,她将来怎么办?”

朱令冬看着眼前动之以情,晓之以理急切想要自己放弃孩子的女人,心里不由一慌。他有不好的预感,如果他把孩子交给了她,他人生的前四十年将会一无所获,什么都不会留下……她们将不再和他有任何关系!

这,绝对不行!他在心里对自己说。他甚至有些理不清自己最近的想法,为何一直不顾张玉清的催促,迟迟不肯结婚。他更不想承认自己还想要回到过去的家!

“暂时可以在你那住一段时间……”

“你这又是何必!”她的语气不由得提高。“不管怎样,我是再也不会放手了。”她坐直身子,缓慢而又坚定的说,“我的孩子,自我生,由我养。”

说着,倾晨站了起来俯看一眼坐着的男人,很轻很淡的说:“别让孩子恨你,毕竟她都六岁多了,很多事她都明白。而且,”她停顿了下,慢慢的又说“再过几个月,你们家不是就会降生一个新的孩子吗?我想,到时法官也会认为,你们不会有时间、精力再照顾一个生病的孩子!”

掏出钱包,轻轻放下自己的那份咖啡钱,她再没看他一眼,转身离开。

。。。

一进家门,母亲和琦琦欢快的笑声从厨房传来。孩子的声音如银铃般悦耳,不由的倾晨的脚步变得轻快起来。不管怎样,现在孩子在她身旁,在她眼前!接下来的日子,她会更加的努力,把孩子的身体调理好,把自己的学业完成,然后开一家属于自己的西式糕点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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