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云早早的就起来,做好早饭,摆好碗筷,就坐在门槛上发呆。
今天她们就要进城去了。她们,自然是指她,还有林华凤,也就是她孙云的妈妈,不过,孙云从来都不叫她妈妈,支教林华凤。
天还没有大亮,林华凤是不会起床的,她每天到要睡到太阳过了门前那棵大树顶才会爬起来,还有起床气,动不动就骂孙云,有时还会对孙云拳脚相向,就好像孙云不是她亲生的一样。
好在孙云也早就习惯了林华凤这么对她了,将近十年了,不习惯也得习惯,不然,又能怎么样呢?虽然嘴里林华凤林华凤的叫,但到底她还是她的妈妈。
有时候,孙云自己都怀疑自己不是林华凤亲生的。有句话叫打在儿身痛在娘心,孙云觉得这简直就是在扯淡。她林华凤打自己的时候那可是真的没拿自己当儿看!虽然自己是个女儿,女儿难道就不是儿了吗?
抬眼看了看时间,已经是七点半了,八点半的车,如果林华凤还不起床,就要误车的。
误车了,是好是歹,一顿好打是免不了的了,票能退还好说,不能退则又是一顿好打。孙云决定去叫林华凤起床,反正无论如何都是要打的。
故意将动静弄得大大的,孙云希望可以将林华凤吵醒,那样虽然不怎么厚道,但至少可以少挨一顿打。
只可惜,一路乒乒乓乓的来到林华凤的房间,她还是睡的很沉,半只胳膊留在毛毯的外面。
林华凤一定是很累了,今天要进城,昨儿晚上她整理东西就弄了大半夜的,还不让自己帮忙,催自己去睡觉。只可惜,还是辜负了她的好意。
孙云看见林华凤的鬓角,有一根白头发,是那样突兀的存在,突然就很想好好的叫她一声妈,从记事开始,就很少叫她妈,总是来也林华凤去也林华凤的叫。
妈,似乎是一个很陌生的字眼了,都快忘了要怎么发音。
“你哭什么?咒我死吗?我还没死呢!”突然响起的声音把孙云吓了一跳,才发现自己竟然哭了。
一个枕头飞过来,孙云没有躲开,就那么砸在身上,砸到心里。
没有说什么,将枕头捡起来放到床上,就退出了房间。后面隐约还传来“你怎么不去死”的声音。
坐在餐桌旁,看着白米粥还在往上冒着白气,给人以一种悠闲的无拘无束般的感觉。然而,就那么点距离,就消失的肉眼看不见了。
应该还会继续以另一种形态存在着吧,比如,水蒸气。孙云想,如果有一天,自己也消失了,或者是死了,不知道林华凤会不会恩赐几滴眼泪呢?
不会的吧。她恨不得我去死。
好一会儿,林华凤还是没有从房间出来,不会是又睡着了吧。孙云不得不再次来到林华凤的房间。
林华凤背对着孙云,不知道在干什么,听到声响,回过头来看着她,眼神似乎有点溃散,很疲倦的样子。
不会是病了吧。昨儿还好好的。孙云突然有点担心。林华凤也不年轻了,40岁了。
“你又进来做什么,要是饿了就先吃,不用等我。”然而,林华凤还是林华凤,无论是病了还是没病的。
“林华凤,我想等你一起吃。”孙云觉得林华凤瞒着自己什么,但如果问她,她肯定不会说,说不定还会打自己。
林华凤没有说什么,放好东西就和使孙云一起出了房间。
“妈,今天是我们最后一次在老屋一起吃饭了呢。”那个字似乎理所当然的就吐了出来,孙云愣了一愣。
对面的林华凤也愣了一愣,半天挤出一个哦字,就再也没有下文。
孙云站在林华凤的背后,提着两个大大的包,看着林华凤将老屋的大门重重的关上,发出一声很大的声响,似乎这就是她同老屋,同这座生活的近二十个年头的小城的告别方式。
从前的一切被关进了那座老屋,就要开始一段新的生活了。
孙云是,林华凤也是。
“走吧。”林华凤用一种近乎温柔的声音说着,将地上的包拿一个背在身上,两只手还各提着一个,显得有些吃力。
孙云诧异的抬起头,看到的却是林华凤脸上与往日相似的表情。
厌恶的,不屑的,没有半分离别时应该有的伤感。
那句温柔的“走吧”,大概是幻觉吧。
汽车站似乎永远都是那样的拥挤,那样让人不能容忍。想要逃离,却又不能逃离。
接人的,送人的,哭着的,笑着的。
当然,孙云不会有人来送,林华凤更不会有。孙云是因为林华凤,那么,林华凤又是为什么呢?
林华凤就只有孙云了,孙云也只有林华凤了。不,孙云还有一个叫孙庆天的男人,她的爸爸,而林华凤,就真的只有孙云了。
列车慢慢的驶出车站,终点是一个陌生的城市,而那个孙云生活了十八年的小城,就那样被抛在身后。
趴在车窗上,孙云看到的是快速倒退的景物,从熟悉到陌生。
越来越远,直到,再也不会有家乡的气息了。
孙云看着林华凤,似乎很久没有这样看过了她了,再一次的感觉到,曾经的林华凤,也老了。
林华凤也看着车窗外飞速倒退的景物,不知道在想些什么,脸上还是习惯的冷漠。
孙云最不喜欢这样的林华凤。
就在孙云以为自己快要死了的时候,列车终于到站,在肺部再次呼吸到新鲜空气的时候,她觉得,自己又活了过来。
“真没用,坐个车还要死要活的,你以为你是谁啊,有大巴给你坐就不错了,坐奔驰坐宝马倒是舒服,你倒是给我弄一辆来啊!还傻站着做什么?等着我去扶你一把啊?你个赔钱货,还活着做什么?你怎么不去死!”一下车林华凤就又开始数落孙云。
很多人看过来,带着看热闹的心态。
陌生的地方,陌生的人,陌生的眼光,孙云突然觉得特别的烦躁。
“林华凤,你够了!”孙云对着林华凤大吼一声,抓起两袋东西就冲出了车站。
“你作死啊!你怎么不马上去死!你吼个屁啊!”
租住的房子在一个小巷里,有点长,有点破败,弯弯曲曲的。
小巷沿着一条臭水沟,散发着一股令人作恶的气味。
原来,城市里也会有这样肮脏的角落,并不是孙云所向往的那般窗明几净。
孙云的憧憬,被现实击碎。
哪里,都少不了会有一个,甚至是几个,肮脏,阴晦的角落,那里生活着那样一群人,他们做着最脏最累的活,却拿着最低的工资,住最低等的房子,吃最难以下咽的饭菜。
孙云和林华凤,就跻身在那样一群人当中。
两间房间,孙云,林华凤一人一间,在一楼,光照不足,似乎根本就没有光照,潮湿的地板,潮湿的墙壁,还有一股,怎么散也散不掉的腐败的味道。
卫生间是公共的,厨房也是公共的。
不过,林华凤是用不到厨房的。
一年一千块的房租,孙云不知道林华凤偷偷攒了多久,三年,还是五年,或者更久,才可以一口气拿出十张红色的毛爷爷的大钞。
林华凤的那点家底,孙云是一清二楚。然而,当林华凤拿出那十张崭新的百元大钞时,孙云除了吃惊,更多的是困惑。
她没有问林华凤,因为,问了也是白问,林华凤不会说。
有时候,林华凤就像一个小孩子一样,一样的倔。
是不干净的钱吧。孙云知道,林华凤的钱是靠做什么得来的。
林华凤是靠出卖肉体来挣钱的,她是个妓女,还是一个老妓女。
可是,又有什么办法呢?孙云要花钱,她林华凤也要花钱。
不干净的钱,它也是钱。
孙云也不怕告诉别人她的妈妈是个妓女,她林华凤本来就是个妓女!
孙云的心里,还是希望林华凤可以有一个正常的职业的。
然而,妓女就是妓女,无论到那里都是妓女。
她林华凤就是一个天生的妓女。
那天,孙云回家,发现房门是从里面反锁的,“好心”的邻居告诉她,有一个男人在里面。
这个男人,当然不会是孙庆天。
她,林华凤,又重抄旧业了!
林华凤,**的就是个贱种!孙云将牙关咬得咯咯直响。
孙云在门口坐了一会儿,门才从里面打开,一个身材发福的秃顶男人从里面走了出来,走过孙云身边的时候,一双眼睛在她身上瞄来瞄去,孙云很想给他两拳然后吐一口唾沫,骂一句“恶心”。
然而,她不能,因为她看见,林华凤就跟在男人的后面,讨好的,献媚的笑着。
世界上,总是有数不清的欲望,还有虚伪。
“恶心。”等男人走后,孙云恶狠狠地说出了这句她想说很久的话,也不知道是在说林华凤,还是那个男人。
“你说什么?”林华凤的表情有点狰狞,“你再说一遍!”
一声脆响,一个巴掌就落在孙云的脸上。
孙云没有理林华凤,本来就没有什么好争辩的,反正最后都是自己的错。
放好书包,孙云量了米就去了旁边的公共厨房。
“你作死啊,你就是窝里横!有本事外面横一个!你怎么不去死啊!”
“林华凤,你还想不想吃饭的?”
“怎么,你还想罢工啊!你吃我的穿我的用我的还睡我的就给我做个饭你还别扭?你怎么不死在外头,还回来做什么?”
邻居刚开始还会劝两句,现在已经习以为常,视而不见了。实在受不了了,就各回各家,然后狠狠的将门关上,以示不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