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慧竹挤在一旁,摸摸她的小脸,“她的脸儿像章合家,下巴颏儿和这张小嘴像你,眼睛像奶奶。长得多好啊,两辈人的优点都集中在她身上了,以后一定是个俏姑娘。”马香兰笑,“哪里漂亮了?这么丑,跟山猴子一样。两只眼睛都是单眼皮,不认亲!要是随我就好了,女孩子还是要双眼皮才好看。”
郑素顺微微一笑,“生产的时候顺利不顺利?”
“很顺利,一顿饭的功夫就出来了,没磨搓我。”
“比我好。我生头胎时,羊水破了,孩子却生不出来,痛了一天一夜。等孩子出来,我也快断气了,接连几天都痛得要命,还老是头昏眼花,天旋地转。”王慧竹想起当年的情景,还难受得紧。
郑素顺笑,“你怀孩子的时候,吃的是什么?营养跟不上,能生出来就不错了。她福气好,吃了不少滋补的好东西,炖猪蹄,炖母鸡,还有鱼,身体底子自然要好些。”
王慧竹点头,“你婆婆还真舍得给你吃。”又问,“奶水够吗?”见马香兰摇头,就说,“让你婆婆和章合家熬鲫鱼汤、炖猪蹄给你吃,催奶!”
马香兰立刻红了眼圈,“快别提这事,提起来我就怄得慌。我还在阵痛的时候,他妈就杀了一只鸡婆,说要炖给我吃。孩子出生后,我昏睡了过去,等醒来时,章合家给我端饭进来,我看没有鸡肉,就问他,他说他妈已经做了凉拌鸡。凉拌鸡婆,哪家的吃法?我又追问,鸡汤总该有一碗吧,他妈说一不小心放了盐,我不能吃。为我炖的鸡,我居然捞不着一块!什么意思?分明就是嫌弃我生了个女孩儿,娘儿两个合起伙来故意整我。”
“太过分了,怎么能够这样待人呢?”王慧竹霎地站起,拉郑素顺,“走,我们去找她!看你这个亲戚平时公道有礼,想不到竟这么狠心!”
郑素顺赶紧拽住她,“你这爆竹子,想为人出头?”又赶紧劝马香兰,“你快让她别去。要是这竹子咋咋唬唬地跑到你婆婆跟前胡乱指责一通,说她虐待你,你婆婆就会低头,从此好吃好喝的伺候?她那么要强的人,受得了外人管她的家事?她肯定会认为是你在背后使坏,故意编排她的不是,挑唆外人去烧她眉头。等我们走了,她的怒火,你怎么应付?”马香兰听了,慌得赶紧伸手要抓王慧竹,“王四娘,千万别去,现在我好歹还可以忍着,你真要为我打了抱不平,我连忍的份儿都没了。”王慧竹听了适才一番话,又见马香兰撑着身子要起来,赶紧按住她,“我不去,不去。你好好躺着,不要乱动。”
“好孩子,凡事要自己想开些才好。”郑素顺一面抱着孩子轻轻摇晃,一面宽慰马香兰,“你看这几年,村里有几户人家生了娃娃能够吃鸡的?像你有白米饭吃,已经不错了,甚至有的女人坐月子都只能喝稀饭,吃红苕。你就权当家里穷,没吃的。别气坏了身子,没有奶喂养孩子,如果气狠了,月子里患病,一辈子都好不了。你现在只管好好休养,不要老去想着他们的不好,越想越堵得慌。过些日子,你婆婆和章合家的气会慢慢消顺,你性格儿温柔,又贤惠,他们怎么会不念你的好?等以后生了儿子,腰杆就硬了。”
王慧竹愤愤地拍打床沿,“给人家做媳妇,不能生男娃儿传宗接代,就总是硬不起来。为这事受婆家的气,哪怕找人来评理,评理的人也只能两头劝和,不可能要婆婆低头。真够窝囊!”
马香兰湿了眼眶,“王四娘头胎就是儿,也能体会我现在的难处?”
“怎么不能!想起当年的事就憋气!”王慧竹激动得抬高了音量,连呼吸都变得急促,“我刚嫁过来那年,公婆和我家那口子对我很好,我想,我真是有福,刚怀了孩子就大着胆子说:‘女儿也一样是宝贝疙瘩,我就不喜欢男娃儿,淘气!我还想多生几个女娃儿,给她们每人梳不一样的发型,戴不一样的花,姐姐妹妹一块儿手牵着手出去,多好看!’婆婆当时就拉下脸来训我,‘你说什么呢?你给别人做媳妇,就是给别人传宗接代,生一堆女娃儿,你好意思?对得起别人的祖宗?我家待你不薄,你该知恩图报。要在以前的年代,你生不出男娃儿,婆家可以休了你。你好好的给我家添孙子才是正事,什么姐姐妹妹一块儿手牵着手,想都别想,如果我抱不了孙子,你的日子也不会好过。’我当时就不敢吱声了。要不是后来我生了个男娃儿,也只能夹着尾巴低头做媳妇。夏全福根本靠不住,他自己就是一个想要男娃儿的主,第一个给我气受的肯定就是他,还指望他在婆婆面前给我撑腰,门儿都没有!今天早上他们还在议论你婆婆怎么过分,也不想想他们自己也不见得有多好!”
马香兰流下泪来,“嫁到别人家做媳妇儿就得忍受苛待?”
郑素顺打王慧竹的手,“我大晚上的爬坡上来是为了看我表侄女和表侄孙女,不是来听你倒苦水,刚生了孩子欢喜还来不及,你倒来招她伤心,就不会说些让人高兴的话?”
王慧竹笑着用手指她,“你怨我,我倒要追究你的不好。说到底,又是谁给她招来这份伤心?”
郑素顺也笑了,“算你厉害!我斗不过你。”又软语安慰马香兰,“这会儿你是受了些委屈,但过日子,哪里没有磕磕绊绊的时候?凡事要看全面,多看好处。你和章合家过了两年,他的稳重本分你最清楚了,你婆婆虽然嘴巴厉害了点,但心肠很好,怀孩子的时候,家里的好东西,都尽让给你,你是心里有数的。别说我们这个村里,就是城里条件好的人家,给媳妇儿张罗炖猪蹄,炖母鸡,又去河里抓鱼的婆婆,不多!你婆婆虽然年轻就守寡,但不似那起心邪舌毒的老婆子,从没见她挑拨过你们小两口,已经难能可贵了。她独自拉扯大章合家不容易,以前吃了不少苦,所以她才比别人更想要抱孙儿,好争口气,堵别人口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