Ⅲ
从春节那天开始,F城开始雨夹雪,我在实习公司安排的宿舍里百无聊赖地睡了整整七天。这期间除了吃饭和上厕所,还有初二那天折腾着出去和季秋晨吃了一顿午饭,此外几乎没有做过任何有益身心的活动。有几个早上被肚子叫醒的时候,我就开始消灭季秋晨送的巧克力和棒棒糖。
隔壁装修的噪音持续了两天就自动消失了。不知道是有人反映,还是我明智的隔壁邻居已经意识到那个严重的后果问题。
初七下午,我接到公司李经理打来的电话,让我第二天开始去上班。
也就是说,我那充当免费劳动力还倒贴生活费的实习生活要开始了。
初八早上我起了个大早。
洗漱完毕后时间尚早,我对着镜子开始琢磨自己的脸,不知道是这几天光吃不动又囤上肉了,还是睡多了浮肿,或者是羽绒服的效果,镜子里的那人儿看起来有些肿胀。
我心想完了,这该不会影响公司的形象吧。又一想,我学的专业是药剂类的,又不是去当文秘站前台,在药厂里面实习的话内容无非就是制药车间里面的那些东西。而且每个车间都有不同的洁净度要求,就是最低要求也至少要换一次清洁服,带上帽子和口罩,到时候大家都一样,谁认识谁啊。行了,犯不着跟这儿自恋了。
经理通知我上班的时间是八点,我七点半到的时候,已经有几个实习生等在那里。由于这家公司不算大,学校一共就安排了八个实习生在这儿实习。
我环顾四周,看到刘喷喷和黄倩伊正在一角聊天,踌躇了一会儿,就走过去跟她们打招呼。
刘喷喷和黄倩伊都是我在学生会里认识的。刘喷喷以前担任过纪保部副部长,而黄倩伊是文艺部部长。我跟她们的关系,就是校友,再者就是属于见了面可以考虑打个招呼的那种。
刘喷喷一见到我就习惯性地打起了官腔:“哟,这不是林大部长吗”
这只能怪我大一的时候太不懂事,没事儿被人坑去竞选什么学生会干部,最后莫名其妙的弄了个生活部部长的头衔,听着是还不错,说穿了就是学校后勤的跑腿,三天两头跟在学校领导后面屁颠颠地检查整个学校十几栋寝室楼的卫生,再则就是三天两头召开个无聊的会议,把我原本就枯燥不堪的大学生活搅得更加鸡犬不宁。最重要的是,我觉得这个职务除了可以学点怎么讨好领导和怎么使唤下属以外,其他对我一点开导意义都没有。况且我自己的寝室都跟狗窝一样,还检查别人个屁啊,大二开学就果断递交了辞职书。
不过大学学生会的伟大之处还是显而易见的——成就了一帮打着官腔,知道怎样巴结领导的储备干部。
对于刘喷喷奇怪的官腔我已经见怪不怪,虽然有点掉鸡皮疙瘩,但我还是镇定地回应她:“嗯,你们也在这儿实习吗?”
“是的呢。”
这多少有点出乎我的意料。按理说刘喷喷拍了系领导那么多马屁,又是送电影票又是送礼物,没理由跟我是一个实习单位的。难道她的马屁一不小心拍到马蹄上去了。
将近八点的时候,八个实习生都到了。然后是分配任务,人事部助理让我先去QC,QC就是做药品质量检测的。刘喷喷被安排去做外包装,为此她表现得十分不满,而黄倩伊去了药品车间。
起初我还挺高兴的,因为QC是在我看来最好玩,可以学到东西最多的一个部门。但这股高兴劲没有维持到几分钟。
在我还没有看清楚QC里面的所有仪器和药品试剂时,这个部门的主任——一个四五十岁的阿桑就叫我去拖地和擦桌子,我乖乖答应了。
我把垃圾扫干净,然后把地从里到外的拖了一遍,最后把每张实验桌都擦了两遍——一遍湿的和一遍干的。
做完这些我还没站稳脚喘口气,主任阿桑冲过来指着我的鼻子说:“你是怎么拖地的,叫你拖个地都拖不干净。”我抬头看了一眼那几个正在忙碌着发短信和认真看报纸的员工,没有说话。
正式上班的员工是有工资的,而我不但没有工资拿,学校还要补贴费用给实习公司,这费用就是从我们的学杂费里扣的。现在的情况是,我付了学费给这个公司来学习怎么拖地和擦桌子。
中午在食堂吃饭的时候,刘喷喷不停地抱怨着,她包了一个上午的药品纸盒。我看到她握筷子的右手不时地颤抖着。黄倩伊说她在硬胶囊车间剥了一个上午的胶囊壳。这孩子也怪可怜的,因为机器故障压出来一锅锅重量不合格的胶囊需要剥了重新压,刚好被黄倩伊赶上了,然后她就蹲那儿剥了一个上午的胶囊壳。黄倩伊一边委屈地说着,一边拿剥得发红的食指和拇指给我们看。还有一个在软胶囊车间的哥们,说他用酒精洗了一个上午的器械。
“我听经理说两个礼拜要换一次岗位。”
“貌似没有一个好的岗位嘛。”
“还让我们住那么破旧的宿舍,简直就是危楼嘛。”
“应该是就针对实习生的,正式员工就不会了。”
“那怎么办呐。”
“这还算好的了,我一个在医院实习的室友更恐怖。天天洗东西,仿佛实习生就不是人似的。”
“天呐。”
“我几个同学也在药厂,他们就天天蹲那儿无聊得没事干。”
……
大家七嘴八舌地谈论着,这时候不知道谁插了一句:“赶紧吃饭吧,时间快到了,吃完还要继续干呐。”然后正说话的人儿霎时统统都闭了嘴。
吃完饭大家各就其位,继续为这个公司提供一个下午的免费劳动力。
我在QC开始被叫唤着洗各种试剂瓶。大大小小的试剂瓶在我眼前晃了一个下午,晃得我头晕。直到一个下午也结束了,我都没有碰过任何跟检测有直接关联的东西,哪怕是叫我递个移液管称重溶解什么,或者叫我在旁边看他们如何操作。这些都没有,而我一天下来的实习就是在与水打交道,从上午的拖地擦桌子到下午的洗瓶子都是跟水有关的。我有一种不好的预感,觉得我这两个礼拜的工作可能就要离不开水了。
和哀怨连连的实习生截然不同的是,公司里的每个员工看起来都是春光满面的。因为每个员工都知道今天公司来了一批实习生,这意味着,他们可以少做很多的工作,多偷很多的懒。
看着他们,我不由得想到了自己的未来。若干年后,我也会跟他们一样吗?没有梦想,恣睢刻薄,唯利是图,已经习惯到做一天和尚撞一天钟。
这已经不能算是生活。在我看来,人若无法自我地支配自己一半以上的生活,那他就不是在生活,仅仅是架着一副身躯在生存罢了。
或许吧,人都是一个阶段一个阶段的。我在这个阶段鄙视着他们,也许下个阶段就沦落到跟他们一样被另一群年轻人鄙视。谁在时间最原始的荒野里没有播种过这样那样的梦想呢,只是时间带来的荒芜过于残酷罢了。
捱到五点下班的时候,我们个个都已经累得腰酸背痛腿发麻。
我郑重其事地对自己说,如果明天阿桑坚持这么做,那么老娘坚决不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