Ⅴ
回到住所差不多八点，我洗簌了一下就准备跳进温暖的被窝听听音乐，然后以一种提前老龄化的状态早早入睡。这时候我妈却打来了电话。
其实这几天我妈给我打过好几个电话，但我都没接。我很想听听她的声音，但又害怕这个电话接通之后她要跟我说的话。
我迟疑了很久，直到手机屏幕黯淡下去，不再振动。过了一会儿，它又顽固的开始振动起来。
该来的总是要来的。我接通了电话。
“妈——”
“蔓蔓——”
沉默了一会儿，电话那头传来我妈的小声抽泣，然后她打破沉默开始说话。
“蔓蔓，那边来人了……你抽个空回来，好约了见见。”
我妈指的那边，就是指苏振文，我的亲身父亲。
大四上半学期有一次回家，我妈拉了个严肃的面孔跟我说我不是她亲生的。我还以为老太太跟我开玩笑，因为小时候经常有人跟我开这样的玩笑，每次我哭着跑去问我妈，她总是笑着跟我保证，我绝对是她亲生的，然后我就挂着鼻涕笑开了。后来我爸从房间出来，跟我说了一个故事。
九零年正月的一个冬天，一个年轻女子在某医院产下了一名女婴，第二天这个女子没有办离院手续就出院了，出院时她把孩子留在了医院里。正当医院左右为难的时候，当时有个在妇产科的助产士看到了这个孩子。她很喜欢这个女孩，就跟院长提出把孩子先留在医院，说不定她的家人会回来找她，她愿意暂时来照料这个孩子。院长勉为其难地同意了。但过了一个多月，仍没有人来认领这个女婴。医院只能把她当作弃婴送到孤儿院。那名妇产科的助产士回家跟她先生商量了一下，两人决定要领养这名女孩……
他说的故事是很老套，很没新意，但还是把我讲哭了。
“蔓蔓，那时那个护士就是你妈，而那个女婴就是……”
“别说了……”我用近乎哀求的眼神望着我爸。
我回头看了一眼，发现我妈已经哭得跟个泪人儿了。于是我确定了她说的这个事实。我伸手一摸，发现自己的眼角湿湿的。
“别说了，我不信……”
“你不信也好，可这就是事实。我跟你妈辛苦瞒了这么多年，最怕的就是让你知道了实情。唉，纸是包不住火啊，今天却不得不把它给说出来。”
“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
“蔓蔓。你的亲生父亲叫苏振文，是咱们E城首屈一指的富商。他有个儿子，没有女儿。现在他已经知道了你的存在，已经找到你妈的单位来了。”所以我们不得不告诉你。
“扯淡。”我第一次竟然这样忤逆地跟我爸说话。
“哗——”巨大的巴掌落在了我脸上，我竟然感觉不到疼。我妈一把抱住我，哭得昏头黑地的，差点把肺都给哭了出来。
这件事情搁了好几个月，我以为风平浪静了。这个寒假回家，我妈却突然告诉我说，苏振文要来见我了。听到这个消息以后，我果断地选择逃走，因为我真的不知道要如何面对一个多出来的父亲。正好学校安排第一批实习，本来我是被安排在第二批的。我打电话跟系主任找了个理由，求他把我安排到第一批实习，系主任犹豫了一下说没有好的实习单位了。我说无所谓，只要不把我分配到E城哪里都可以。最后他答应了，把我安排在了F城的一个药厂。
就这样，当所有人欢天喜地地准备回家过年的时候，我拖着行李从E城回到了我大学所在的F城。
知道这件事的是陶莱。陶莱是我最好的姐们，她对我没有秘密，所以我也把我的事儿统统告诉了她。
我对着电话说：“我不见。”
“蔓蔓……”
这时电话里传来我爸的声音：“我来说……蔓蔓，你要为自己将来的前途考虑。我跟你妈都是普通人，以后可什么都给不了你。”
“爸，我们这样平凡地过日子，不是挺好吗？”
“蔓蔓，你听爸爸说……苏振文一定要见你，我们觉得他有权知道你的存在。再说他是E城的大富豪，你认了他也好。他是你的亲生父亲，总之你无论如何也要见他一面”
我爸是个很顽固的人，一旦他决定了一件事，无论对错，任何人都难以让他回心转意。我知道自己逃不过了。
又是一个长久的沉默，我说：“我知道了。我实习结束了就回来。”然后我无助地搁下了电话。
22个年头以来，我一直以为自己就是父母眼里最宝贝的女儿，原来却是别人当初抛弃的私生女。我的出生，只是22年前埋下的一个可笑的错误。
这一夜我早早入睡却久久难以安眠。我一直在琢磨着那个父女见面的尴尬场景，会以怎样的开始，然后怎样的结束。我把所有看过的电视剧和小说里的父女相认的场景都跟自己对号入座一遍，激动，拥抱，痛哭流涕……然后又一一否决。这都跟我的情况不靠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