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好了,唯伦看着正在收拾东西的斯嘉,由衷地感叹,不过是几天时间,却像是过完了一世。此刻他倒真正生出些度假的心情来,不如带我到镇上好玩好看的地方转转吧!他很想这么对斯嘉说。还是不要了,他宽容地笑了笑,谁知道呢,也许以后斯嘉会自己提出来呢?还是等到那个时候,再做个自由自在的观光客吧。
我们就这么走了?要不要跟张浩,明静他们打个招呼?请他们吃个饭什么的?唯伦轻松地说。斯嘉转过身来,皱了皱眉头,又不是不回来了,过几天,还得回来。唯伦知道她指的是开庭的时候,他要的就是这一句,放下了,才能说得出口。心底的大石被搬开了,唯伦不由得话多起来。
外面怎么还在下雨,你发现没有,你们家这个地方,水真多。
斯嘉忙碌的手,顿了一下,什么也没说,又继续下去。唯伦背对着她,嘻着嘴,东摸一下,西碰一下地跟她捣蛋。斯嘉由着他,知道他是兴奋所至,也难为他了,这几天。
其实有什么可收拾的?斯嘉望着手底下近乎整整齐齐的衣物,自嘲地苦笑。她不过是无法坦然地面对唯伦,只好找点事做做罢了。在审讯室里,唯伦关键时刻对她的支撑,她完全意识到了。有些东西,原本她只想关在心里最深处,却不知原来早已被他发现,真的要做到这么彻底吗?她不知道。扪心自问,在了解了一切之后,如果她跟唯伦调换位置,她能做到像唯伦一样吗?爱情真能超越道德底线吗?这问题就好像一根刺,扎在她心上,伤口不大,但恐怕永远难以抹去。
自从事情结束后,明静就再没出现过了,斯嘉很清楚,这是再好不过的了,对她们俩来说,都是。人自然要向着光明走,应该丢弃和隐瞒的东西,就留在身后的黑暗里。既然事情解决得这样完满,还有什么理由再互相提醒对方,过去的荒唐与不堪?
屋里气氛一片祥宁,这让斯嘉感觉不安,怎么跟那晚回到家的气氛如此相似?大都好物不坚牢,彩云易散琉璃脆。太过美好的东西,斯嘉不敢想象,也从不期望,幸福从未像现在这样唾手可得过,但是,谁知道这是不是海市蜃楼?也许自己以后都要这样小心谨慎,因为自己既不能问心无愧,更无法坦然面对。面对谁?唯伦?父母?刘嘉?还是所有人?斯嘉停下手来向外望去,窗外时值午后,雨天阴暗,竟似黄昏,天地如两块发黄的钻片,被碾得接近无限的平和薄,却终于在地平线处被粘在了一起。
却如印证了斯嘉的想法一般,门铃响了起来。唯伦眼急手快地冲上去,先从猫眼里看了看,才不情愿地开了门。斯嘉暗自好笑,这地方除了两个人,还有谁会来?既然明静不来,那么还会是别人吗?果然,门外,张浩微微笑着,怎么,不欢迎吗?
怎么会欢迎?唯伦心里恨极。不请自来,一定没好事。
张浩无视唯伦脸上的表情,大大咧咧地走了进来。
“要走?明天吗?”张浩不等人说话,自己先扫了一眼斯嘉的脸色。斯嘉大大方方地说:“是啊,明天走,怎么,警察叔叔有事吩咐吗?”
张浩低头哼了一声,默默坐下了。
唯伦有点忍不住了,他现在看到张浩心里就有火,明知已经是这样,为什么死缠烂打的不放手?
“你有事没有?没事请便,我们还要休息呢!”唯伦站到张浩面前,明显在赶人了。
“斯嘉,你老公真凶,对你不这样吧?”张浩开始往外掏烟了。
“当然不,你对明静怎么样?我总好过你吧!”唯伦态度强硬,完全不理会张浩只是开玩笑。
张浩夹烟的手抖了一下,过后抬起眼皮,还是笑了一下,才开了口。“斯嘉,我记得你说过,你看到的有些事,当时并不明白,过会才知道是怎么回事。你指的是什么事?当晚,你冲出家门后,去了哪里?你在湖边吗?”
唯伦的火腾的一下子窜上了脑袋,他左手揪起张浩,右手就举起了拳头,多年的弟兄第一次剑拔弩张。
斯嘉看着他们,抬手挥了一挥。她说不出话来,就只有动了动手,唯伦松开了张浩的衣服,张浩依然坐下。三个沉默对坐,气氛竟让斯嘉觉得安然。比刚才好多了,她想,真实,果然是真实的感觉最踏实。
“我在湖边,那晚。当然我在,出了家门,我就知道要去那个地方,他们会在那儿。”斯嘉看了一会自己的交叉的双手,才开始出声。“到了那,只看见刘嘉和宋宁在吵架,没看见我爸,当时我以为宋宁发现了刘嘉和我爸的约会,所以才会吵架,根本没想到爸爸会落在湖水里。”斯嘉说得很快,很快但很清晰,一字一句,都送入在场另两人的耳朵里。
张浩吸了一口烟,什么也没说,却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照片,放在斯嘉面前。
斯嘉低头一看,是一张渡船的特写,仓底的那个洞,惊心动魄地大张着嘴,要吞噬一切般地对斯嘉狞笑着。斯嘉立刻惊呆了,她目不转睛地盯着它看,好像被它迷住了似的,是这样吗?原来它是这样的?手抖了起来,但她全然不顾,就那样抖着拿起了照片,举到眼前,仔仔细细地端详个不停。
张浩刚拿出照片的时候,唯伦没看清楚是什么东西,等他看清的时候已经太迟了,斯嘉已经拿在手上了,他无法阻止事态的发展了。斯嘉的神态让他无法原谅张浩,他觉得这一辈子都无法原谅张浩。
“原来有这么大?当时我并不知道,只是一下,一下而已。。。”斯嘉喃喃的自言自语,中了魔似的盯着照片,久久不放。
“斯嘉!”唯伦终于叫了出来,声音之大,让闻者侧目。
斯嘉转开头来,看到了唯伦眼里的泪花。微笑在她的嘴角扬起,唯伦,不要这样。
“唯伦,我必须说出来,就算是为了你,我也要说出来。否则,我以后在你面前无法坦然,我永远也不能忘记你是知情的,也永远不能抬起头来做人了。想到我们的将来,我更不该隐瞒,如果我们的孩子。。。。”斯嘉的声音逐渐低沉下去,最后慢慢消失。这凄凉的声音让唯伦整个人都灰了下来,他明白斯嘉说的有道理,但他不接受,绝对不接受。他早就抛弃了一切道德准则,只为一个人,只做一件事,现在却被迫清醒过来,发现尽管如此却依然摆脱不了旧日的束缚,怎能不绝望?
“那天在墓园,我听到了爸爸的声音,奇妙啊,真是想不到。他对我说,斯嘉,说真话吧。我不相信,真的有灵魂?也许只是我自己对自己的表达吧。我太想说真话了,这么多年,欺骗自己,欺骗别人,都成习惯了。但是谎言就是谎言,它始终只能躲在阴暗处,见了阳光,只有死。”斯嘉觉得舒服极了,终于能一吐为快,她憋得太久,这个秘密几乎要长在她的心脏上了,最后,还是要把它挖出来。原以为,保守与缄口,可以让她生存下去,却发现,它长成了一颗肿瘤,用她的身体来滋养它的生长,而她自己,却只能一天天枯萎下去。
“我不会领刘嘉的情的。张浩,你告诉她,别以为认了这桩,就赎了她一生的罪。她在我面前,永远是个罪人。如果不是她,我们家会是现在这个样子?还有宋宁呢?这一大伙人,她对得起谁?”斯嘉抬起眼来,直视张浩,她知道对方心里想什么,所以直接把话说了出来。“自以为是,犹犹豫豫说一堆鬼话,又能骗得了谁?”她嘿嘿地冷笑着,每一字都带着刻骨的仇恨。
“是的,那个洞是我砸的。我想要她死,要那个女人死。那个晚上,我只有这一个想法。她不是喜欢去小岛吗?不是喜欢划着船玩浪漫吗?我就给她送点刺激,让她过过瘾。”斯嘉眼里闪出光来,但只有一瞬,就暗了下去。
“你到的时候,还有谁在湖边?”张浩冷不丁地问了一句。
“没人,我在公园门口碰到明静。是我打电话让她来的,出了家门,除了恼火和愤怒,我根本不知道该怎么办,就找了个公用电话,打过去找她。我让她到公园等我,她就来了。到了湖边,一个人也没有。我也奇怪怎么他们那么迟,那个女人又搞什么把戏?我们本来打算等她来了直接骂她一通,又或打她一顿,教训她一下也就算了。谁知等了很久也刘嘉也没出现,反而我们俩越等越气,时间犹如催化剂,把心里本已煽起的火焰激化得漫山遍野。到最后,商量出那个计划。”
张浩立刻敏感地抬头,“商量出来的?什么计划?”
斯嘉着急地辩解:“不,你别误会。整件事跟明静无关,她只是好心而已,毕竟,她是我唯一的好朋友。在当时,她不帮我,我就真的孤立无援了。”真是压下葫芦又起了瓢。
张浩吐出一口烟,安慰地说:“我明白。明静她就是这样的人,她一定会帮你的,没事,该怎么说就怎么说。”
斯嘉反倒愣神了,她坐在床边,想了许久。除了呼吸声,再无别的声音。
“我砸的。”毫无过渡,直接出现的这句话,让唯伦吃了一惊,张浩倒是十分平静,像是有所预料。
“等待过程中,我跟明静说了很多,原本她并不知道的事,我都跟她说了。她只是听,有些事也许她知道,也许猜到,但那一晚,我把所有事实都告诉她了。以前我只觉得可耻和难堪,但在那一刻,这是必须做的事。我必须先倒空自己,才有能力做下一步。”斯嘉说着,怒气式微,人也渐渐平静下来。
“主意是我想出来的,我看到了那条船,真是碍眼。要不是他俩有次划船被人看到了,也不会闹到这镇上世人皆知了。如果不是人人背后看笑话,我跟我妈也不会这么难做人了。总之当时我认为这船代表了刘嘉的无耻和我的仇恨,除了这么做,我想不到更好的办法了。”
“所以,你就直接动手了?用的是什么东西?地上找了块大石头?”张浩问道。
“是,我俩到处找,石头都太小,用不上。后来在围墙边上找到半块砖头,才解决了问题。”
“你刚才说一下,是指你只砸了一下吗?”张浩又问。
斯嘉真正犹豫了,她不知道自己开始说的一句冲动的话,会带来什么样的后果,算了,话都已经说到这份上了,还怵什么呢?
“是吧,我记得只砸了一下,不过当时的情绪激动极了,也许记不太清了。”斯嘉回答道,“回忆是不太可靠的东西,是吧,张浩?”她又淡淡的加了一句。
“你怎么能确定上船的是刘嘉而不会是你父亲?”张浩似仍有疑心。
斯嘉无法回答,她在心里默念了一个人名,但嘴上,却说不出来。
张浩没再说话,只是仔细地打量着她,仿佛不认识她一般。他盯着斯嘉看了如此之久,久到唯伦以为他要爱上她了。
不过当然不是,张浩是张浩,唯伦是唯伦。他们俩的立场是完全对立的,唯伦心知肚明。
“这并不代表什么,是吧?后来的事,跟这个一点关系都没有是吧?刘嘉没上船,谁也没上去不是吗?我的意思是,活着的时候。。。”唯伦说到后面才觉得有点不妥,但是,这是实情,不是吗?
张浩可怕的缄默着。秦苏的尸体是在湖中心发现的,肺里充满了水,是溺毙。而宋宁,则是在岸边,脑部重击后于水中溺毙。
斯嘉把脸转到暗处,不让自己的眼泪,落在他面前。窗外逐渐黑了下来,阴暗的下午快要过去,真正的黑夜即将来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