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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真是疯了,我居然出手打人,我成了泼妇,我终于变成了一个泼妇……阿难喝醉了酒,扑在电脑上语无伦次。
可阿门仍然不在,屏幕波澜不惊。
很快就要开庭了,周舟终于不惜动用法律来结束我们十年的婚姻,这个不知好歹的东西,这条白眼狼!
……
失败,我真是失败,男人总从我手里跑掉,我留不住他们的心,也留不住他们的人,我枉为女人!
……
你是不是也想跑掉?其实我们从来就不曾真正相识,你姓什么叫什么做什么,有没有老婆有没有家,我都一无所知,我又能把你怎么样?可你还是跑掉了,你这个胆小鬼!
……
你说话啊!你到底在哪里?你说我去还是不去?不去,法院将缺席判决,去,可我又能说些什么?我是能死皮赖脸地拖着不离?还是能把周舟吃了?真见鬼,一个婚姻不顺的女人,横竖左右都尴尬!
……
出来啊!你真该死!你连个招呼都不打!这世道真让人绝望,我想杀人,杀周舟,杀如慧,杀你,杀光你们这些目中无人的东西!阿难把鼠标砸了。
可当鼠标垂悬在桌沿上晃荡不已时,小企鹅啁啁啁地响起来,阿门突然发来一朵玫瑰,投胎转世一般说我来了!我在的!我怎么可能跑!
阿难紧紧地抱着头原本活像一只绝望的蜘蛛,当瞥见摇摆不定的企鹅时,简直不相信自己的眼睛,好半天才战战兢兢打出一字:谁?
企鹅没有沉寂,企鹅说:阿门。
那——阿门又是谁?谁又是阿门?阿难仍然不相信,玄学家一样追问。
阿门就是雨中听海,雨中听海就是阿门。小企鹅跳得更欢畅,对话框闪闪烁烁。
阿难于是就生气了,坐直身子说死东西!你个死东西!你个杀人不见血的死东西!接着拳脚横飞,泪雨倾盆,把几天来所有的绝望和愤懑统统砸向网海里这个素昧平生的男人。
阿门没有抗议,默默享受拳脚下的柔情。
你在哪儿?是不是出差了?怎么叫都叫不应,我还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呢。阿难好半天才缓过劲来。
怎么可能!我出差了,我在网吧。怎么?想我了?阿门开始反攻倒算。
阿难切了一声,拒绝说想,也拒绝说不想,一个感情空虚的女人,更应该学会含蓄与深沉。虽然脑袋仍旧晕乎乎的,可她知道,语言永远只是思想的外衣,剥离之后,本相往往大打折扣。因为她的想,和他所希望的她的想,或许南辕北辙。
如果你真的想我,我就来看你,我离你很近。阿门却紧追不舍。
是么?那到底有多近?是超人还是蜘蛛侠?只要我打个响指,你就能站在我跟前?阿难仍然当他说笑。
我也不知道有多近,我在银城,在格凸路一家名叫盲谷的网吧里,我想我们正坐在同一座城市里聊天,车路网路都很近……
阿难的酒立即就醒了。
格凸路取名于本地一个正在开发的风景区。格凸是苗语,是神圣的意思,全世界只怕除了银城,再没有第二条路会叫格凸路。而盲谷是本市规模较大的一家网吧,搞文化稽查的时候,阿难曾追踪报道过相关事宜。
怎么不说话了?我真的在银城,我说过只要我愿意,我就一定能找到你,不过我是不是吓着你了?这样唐突的来,叫人难以接受。阿门可怜巴巴。
阿难却头都没有了,一颗心冲颈而出,犹如一朵没掌控好的焰火,在半空里炸得七零八落。
其实说起来阿难也算老网民了,网络上打情骂俏的游戏也不是没玩过,从来就不曾认过真。就算和阿门聊得来,那也仅仅是投缘而已。她对他的思念和依赖,取决于她目前极为糟糕的人生境遇,一旦她从这命运的低谷里爬出来,这种思念和依赖或许也就结束了。所以与其说他是一个网友,还不如说是一条误打误撞的鱼。她从来就没想过他会浮出水面,变成一个活生生的人走近她的生活。
看来我是真的吓着你了,但只能请你谅解。如今网络里情感泛滥,网恋像鼠疫一样曼延,人人都说铁打的网络流水的心,只肯逢场作戏,不肯付之真情。可我并不这样认为,我觉得越是虚拟的世界,就越需要超越这种虚拟。我想见你,我就来了,不管你怎么想,至少我完成了我自己,对自己有了一个交待。阿门继续表白。
阿难被炸得七零八落的心拼拼凑凑,勉强又聚成了一颗惊魂未定的心,在半空里探头探脑地朝着盲谷张望,试图穿过屋顶和天花板,在荧光明灭的电脑前把这条自言自语的憨包鱼找出来,剖其腹,开其膛,看看到底长着一颗什么样的心。可就算他没有心,就算他是一个骗财骗色的网络黑客,她又能拂袖而去么?不,她做不到,她的心此刻又暖暖的化成了一汪水,她想就算他是一个强盗,一个歹人,但他能在这个时候一意孤行来看她,那就算赴汤蹈火,她也要去见他。
所以当阿门最后不无伤感地说如果你真的不想见我,我也不会打扰你,我会离开银城,从此消失时,阿难便奋不顾身说不!我见你!到莲香居等我,半小时后我去找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