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充满死亡气味的血色晨曦。一座死寂的生灵涂炭的血雾都城。一个临着风站在城墙上的女子。一个立在深渊边缘、死亡边界的女子。
层层叠叠的屋影。黑色狼群大大小小、不计其数地不断跃现在屋顶。嗜血双眸、长嘴獠牙、惊人四肢。不可形容的数量。
面对满城黑压压狼人的孤立女子。
清晨的冷风夹带着浓烈的血腥气味,一个地狱式的全景震撼地呈现在她眼前。
也许下一刻她就会死,以惨不忍睹的方式。
世间真有一种恐惧,能超越死亡?
数以万计的狼人,她根本分辨不出哪一个是甘鹿。
她的心脏仿似在收缩,收缩,收缩,死亡的黑色巨影在她眼前渐定成型。
生的一面不是时时伴随着死亡吗。她脑海里什么也没有,除了一个名字。
女子嘴里脱口而出那个名字,是临死前的唯一的不舍,
“怪物——”
千米之外一只狼人,身体一震。
世界突然沉寂下来。狼人的耳朵竖立在空中,凝听空气中的震动。除了风的响动,世界陷入一阵深渊般的沉寂。
慢慢的,某种有节律的鼓动在空气中震荡。连恩看到城墙上细小的砂砾跟着颤动起来。
即使是成千上万的狼人,似乎也有一刻被这未知逼近的气势震慑住。
比起即将到来的未知的东西,她自己的处境更加危急。
好几只狼人不由分说地试图跳到城墙内,一只没抓住石砖边缘,从十米之高的城墙上摔了下去。右面的继而又扑上来。
三只围逼的狼人扑过来,连恩举起手臂遮住眼睛,毫无用处的防护。一个黑影抱住她迅速往后退避十米之远。
抱住她的是一个全身黑发、眼神同样凶残、与其他兽物无异的狼人。
她终于找到他了。
“我就知道…….”
一种痛苦几乎不能让她言语,使劲力气齿缝里才说出完整的一句话,
“我就知道你一定会来救我。”
眼前的狼人不知道有没有听明白,嗜血双眼、凶残无比,獠牙涎液尽是鲜血腥臭。
这只狼人的举动无意激怒了其他想前来争食的兽物。
城墙上挤满了跃过来的狼人。数以计百。
以一敌百,杀完了有更多跃过来的狼人补上。如何抵御得了。
即使他们逃脱,现在的甘鹿已经不是之前的少年了。狼毒蚀骨,不久就会暴毙身亡。
看着在她前面以一人之力抵挡的怪物,千重忧虑集聚攻心,一股腥气充满口腔,女子偏头吐出一口鲜血。
连恩转过身去,抱住本来背对着她的怪物,双手环绕他的脖颈,
满脸泪水,嘴唇嚅动着,轻声吐出几个字。
女子手中的烟火信号,发出一声锐响,烟火徐徐升上惨淡愁云的苍穹,绽放出在白日不易见到的图案光亮。
她说,“我只要你活着。”“对不起。”
数里之外,朝雹羲城逼近的大队人马,骑着穷奇猛禽的男子,抬头看到雹羲城上方绽放的烟花,不禁兴致盎然道,
“是谁有这么好的雅致,这个时候点放烟火。”
“去看看。”他偏头向旁边两人命令道。
一个持弯刀、一个举紫伞的黑影,点头称是,便从空气中鬼魅地消失了。
狼人模样的甘鹿满身伤痕,心中一阵悲怆。
烟花燃尽。
一时片刻,只有风声,不知为何,其他狼人都凝滞不动,未再上前。
连恩在他耳边继续说道,“怪物,听着。我知道你就是怪物。无论你变成什么样子。”
“要好好活着。”“只有活着,我们才能再会。”
她要到哪里去?她要离开他?狼人的心脏似乎停止跳动了般,时间凝滞。
狼人嗜血双眸痛苦地逼视起来,上颌骨隐隐颤动,长牙齿缝竟吃力地吐出几个人类的词语,
“不要——走。”
女子眼泪夺眶而出,“怪物,在梅源的日子是我真正存在过的日子,也是我最为开心的日子。世界上,永远都有一个你和一个我,生活在那里。”
连恩脸庞湿润,继续说道,
“一直以来,我都觉得自己凶命异人。后来我才渐渐明白,也许我花光了所有运气,就是为了遇到怪物你。”
不对。这才是他想说的。如果不是少女,他只不过是一只默默死在世界某个角落里的野兽,只不过是连作为人类自觉都没有、不被世人容忍的生物在这世间孤独残喘。然而不仅仅是这些,少女本身的存在,就是撼动他对这世界的理解与认知的根源。他花了很多时间去明白这种近乎宁静的变化,这种变化如同花开草长,过了很长时间他才明白,像是隔了很长时间的内心余震。根深蒂固地深入他盘虬错综的生命里。尔后很多年,他总是回想第一次见到的少女的情景,一遍一遍地重放,一遍一遍地重放。她才是他费尽一生的运气。
空气中突然掠过一阵肃杀之风。刀光闪动。
晃过神,一众狼人脖子上现出一丝细密的刀痕。不过片刻,血液从动脉喷洒而出,围堵住他们的狼人应声倒地、身首分离。
出手的人站定。是一个手举紫伞、临风站立、腿长胸满的女子和一个佝偻着背、双手拿弯刀、身如魅影的男人。
竞滑之日的那个怪人没有出现,倒又来了两个怪人。
“讷讷,有没有看到?”举着伞的女子像是见到破天荒的奇事说道,
“有只野兽竟然在和人类恋爱。”
“也许你看错了。也许它只是想吃掉那个女孩。你会喜欢上你吃到肚子里的肥肉吗。”躲在黑影中的人说道。
女子被他扫了一地的兴致,“看来你不但老了,还瞎了。”
语气转而严肃道,“接下来,怎么办?”
“放烟花的是这个女的吧。把她抓回去,给王爷吧。”
持伞的女子腾空,露出雪白的长腿,一脚促踹在甘鹿胸口,类似一股强大气流扫荡整个城墙,甘鹿被强力踹到城墙的另一端,后背被石砖挡住,沿路挡着他后背的狼人从两边高墙往下掉下去。
女子举着伞,接着伞的滑翔之力,轻盈落地。左右动了动脖子,肌肉骨头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
“搞定。”她鄙夷地轻笑一声说道。
她和黑影抓住被打晕的连恩,消失在城楼。
甘鹿往下望,见两个影子挟持着连恩从荒径飞走。
甘鹿借助石砖的缝隙从高墙跳下,从后面追赶。
“那只狼人竟然追上来了!”
两人皆是一惊。尤其是那个黑影男人。无论是他的刀法还是身手,都是以快著称,几乎无人能及。后面区区一只牲畜竟然能超过他的速度。
“我去拦住他!”举着紫伞的女子往后退。
黑影男人背着连恩沿着路径消失在树林里。
“打住!”
收拢的紫伞伞骨末端抵在狼人的额头。
“不要再追了,否则我把你脖子上这颗恶心的脑袋拧下来。”
狼人似乎完全听不懂她的话,调转方向试图从她左边跃过去。
速度上,她竟然落后于这只牲畜。但力量上,这只狼人远远不是她的对手。
女人以伞作为支撑,脚风一扫,正中头部,狼人重跌在地。然后连番数脚,正重腹部。
荒野下升起一条长长直线的尘土。狼人满身肿痛、旧伤加新伤,口吐血泡,头部留下的血迹流进眼睛里。他奄奄一息地躺在地面上,透过尘埃看着远方的树林与早已消失的女人。
狼人感到一阵心悸的窒息,这种黑暗的孤绝的窒息抽动着他全身的筋骨肌肉。全身抽痛的昏厥让他丧失了意识。
鬼影和紫沧回来带回一个女子。鬼影在那个骑着穷奇的男子耳边耳语了一番。
男子嘴角浮现出颇具兴致的弧度,“能控制自身意识的狼人?有意思。”
“传令下去,加快行军速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