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如果我告诉你们，我和萧隽什么事也没有，你们信么？”
毫无悬念的，几个人大声说：“不信！”
小皇帝见我开始苦笑，丢了个大冬枣儿给我，说：“别笑了，笑的比哭都难看。你是哪里人？”
我伸出鸡爪子似的小手，抓住大枣儿，道：“我的家乡在汴梁，可那儿我不喜欢。我喜欢------喜欢杭州。”
几个人听到我论及南方，都来了兴趣，竖起耳朵听着。小皇帝说：“虚中不止一次向我提及汴梁繁华，你竟不喜欢那里么？上有天堂，下有苏杭。莫非杭州比汴梁还要富庶？”
我摇摇头：“繁华并不是一个人喜欢上一座城的理由。思念一座城，只是因为所思念的人在那里。吾心安处，即是故乡。”
宇文虚中点点头：“的确，我被虏至北国，虽然衣食不愁，但每每午夜梦回，所念及的还是当年陷落长安老家的父母妻儿。”
小皇帝道：“虚中，我已命人寻找你的家人，不用担心。”
宇文虚中低头道：“是臣一时伤感，失言了。”
练字时限已到，侍读们纷纷行礼，走出上书房。我刚叹息今天做了无用功，却被小皇帝叫住留了下来。
小皇帝道：“太后还是放不下心么？”
“她只是希望你能亲近亲近女人，哪怕一个也好。”
小皇帝说：“如果我说，我想亲近的女人，起码得是我喜欢的。你怎么看？”
“说说你喜欢的标准，我满世界给你找去。”
“我喜欢能和我心意相通的。”
我皱皱眉：“最讨厌精神契合、心意相通之类的，若是条条框框都列出来，反倒好办了。”
小皇帝也皱眉：“你也和他们一样，是个大俗人！”
“好，我俗，我俗。”我起身收拾写的字。
小皇帝见我不以为然的样子发火了，吼道：“你滚！”
我最讨厌这种喜怒无常的二世祖，哼了一声，竟连礼也忘了行了，大跨步迈出门去。耳边似乎听见小皇帝在嚷嚷“行礼”什么的，自尊心上来了，把心一横，宁愿拼着一条命，也不想向那小屁孩低头，竟扬长而去。
回到王府，我原本还担心着皇帝会派人来追究失礼，却不料一夜无话，什么事也没有。太后的吩咐，我这段时间必须一直跟着小皇帝练字，想向太后辞了这差事，可贵人事多，早早的去了寿康宫就是不得见。
我无奈，只好缩着脖子去见小皇帝。完颜亶身着玉色儒服，头戴白玉簪，坐在焚了百合香的上书房里，笃定的习着字，瞧也不瞧我：“怎么又来了？朕不是叫你滚么？”
我肚子里骂了一声，欲待要走，却瞧着小皇帝临窗而坐，临摹宋体的姿势，像极了昔日赵构的坐态，不由得看痴了。
宇文虚中见我定定地看着皇帝，嗤笑道：“蔡医官，看来别人说你好男风，所言非虚呀。”
我回过神来，脸上微有郝色，怒道：“说什么呢，我---我是在看他临摹的姿势对不对。”
“哦！”几个侍读纷纷哄笑起来。
我生怕皇帝发怒，孰料小皇帝只是抬头望了我一眼，依旧淡定的练字，口中道：“朕姿势对不对，还用你教？”他抄起一本诗经向我掷去：“昨天偷懒，今天把诗经全部抄完！”
我马上讨价还价：“整本诗经也太多了吧，我还要在宫中下钥之前赶回去呢。”
皇帝不容反驳，道：“居然敢狡辩，那就抄十遍，今天没抄完就不许回去！”
我走到皇帝面前，挺直了腰板，撅着嘴还想抗争。皇帝一把把我摁在紫檀木书桌上，大吼道：“好好抄！”
我的耳膜都差点被震穿了，乖乖的坐了下来，心说：不就没行礼么，至于如此公报私仇么。翻开诗经，折着的一页率先映入眼帘，读到：“予遥望兮，蟾宫之上。有绮梦兮，烁烁飞扬。昨已往兮，忧怀之曝尽。与子见兮，在野之陌青。牵绕兮我怀，河升波涨。美人兮相伴，斯是阙堂。”我缓缓读着，不由想起十八岁那年的晚上，自己拉着赵构在汴桥上走了一圈又一圈的情景。那时的自己真的很傻，傻到不解人意，硬拉着心上人陪自己黑灯瞎火的乱逛，还以为这是恋爱的开始，却没料到终究只是一段无缘的回忆。
小皇帝在我眼前挥挥手：“在想什么呢。”
我低头黯然道：“没什么。”
小皇帝道：“你不肯说那便罢了。朕只问你，这段话你可知是什么含义？”
我努力抑制住自己的泪水，故作戏谑的答道：“我怎么不知道呢，你们好好听着。我在仰望，月亮之上，有一个梦想在自由地飞翔。昨天以往！风干了忧伤，我和你重逢在那苍茫的路上。生命已被牵引，潮落潮涨，有你的地方，就是天堂。嘿耶……嘿耶！”后面的一段话我不由自主的唱了出来，笑的众人眼泪都出来了。
时间在沙漏的倾落中流逝，我的插科打诨没有让皇帝真正解气。当书房里只剩下我们二人时，我祈求讨饶。皇帝说：“我昨天费了好大的劲才说服自己没有追究你的无礼，今天你就这么容易想脱罪？”
“哎，你这话我觉得有一点不对。”
“哪里不对？”
我眯着眼道：“我发现一到我们独处的时候，你就忘记自称‘朕’了！”
小皇帝挺直了腰板，道：“你管我，我在他们几个面前，也时常忘记自称‘朕’。”
我望着他撅着嘴的傲骄样，分明是个未成年的大男孩，禁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你笑什么？”小皇帝越发怒了。
“我知道你最近压力很大，不用动不动就发火。”我把头凑近他，笑道，“陛下，你这样深夜留微臣独处，把贵妃晾在一边，就不怕太后发火么。”
说曹操，曹操就到。小皇帝刚要答话，就听到门外太监叫道：“贵妃到！”话音刚落，只见一位紫衣美人迤逦而来，长裙曳地。她娥眉螓首，眼含秋水，肩若削成，肤若凝脂，虽然神情落寞，但那倾城之姿足以令任何男人生出怜爱之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