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长的夜晚也在煎熬的等待中失去了耐心，天边出现的点点光亮逐渐代替满天星光，短暂的白昼要开始了。皇甫独就这样陪着我在房门外等了一夜。
就在天蒙蒙亮的时候，一群婢女端着盆拿着布从房里冲出去，另一群婢女又急匆匆地冲了进去。待看清盆里的都是红色的血水、布上都沾满刺眼的鲜血时，我的心顿时像被揪住了一样，连呼吸都很困难。我大脑里所有的想法一下子全部炸开了：鹿川出事了？！一想到这个，我抬腿冲了进去，就连门口的侍卫和身后的皇甫独也没有拦住我。
进去之后，我一眼便看见躺在床上的鹿川，他身上的衣服全被血染红了。我一下子扑到床前哭了出来，“鹿川，你醒醒……你醒醒……”后来鹿景上前来拉住我，我又急忙拉住他的衣袖喊道：“求求你们救救他！”
“小沫，小沫……”鹿景边用力按住我发抖的肩膀边大声喊我的名字以使我冷静下来，“小川他没事！”
“什么？那他身上的血……”听到鹿景的话我又望了一眼鹿川。
“那上面大部分是王的血，不是鹿川的！”鹿景见我稍微冷静了些便放开了我，然后接着说，“昨夜王为了救鹿川将自己的灵力强行输到鹿川体内以接好他断掉的筋骨，结果王因为失去大量灵力而口吐鲜血！”
听完鹿景的话我才发现屋里还有另一群匆忙慌张的人，抬头望去，我才看到倒在地上的王，他身边围着白敬杰、大王子、王后、婢女……知道鹿川没事了我才放下心来，整个人像个泄了气的皮球一样跌坐在地，然后又伸手去握住鹿川的手，眼睛望着他那苍白的脸。
我就坐在床边守了鹿川一夜，直到有人过来近乎粗暴地将我从地上拉了起来，等被迫站起来后我才发现自己的腿麻了，一个踉跄便倒在了那个拉我起来的人身上。我用力踢了踢腿便赶紧站直身子，抬头看见是皇甫独。
“你在干什么？”我特意压低声音来质问皇甫独，以免打扰到鹿川。
皇甫独原本就心有怒气，看到白馥沫为了鹿川不吃不喝，现在还在替鹿川着想，他心中更觉郁闷，于是不管不顾地直接将白馥沫拉出房间。
我一直在用力挣扎开皇甫独的手，在房间的时候我不敢出太大声，只能起拍打他的手，可是皇甫独决意不放手，直到出了房间，我大声叫他放手，他才停下转身看我，但是依然没有放开我的手。
“你要干什么？你赶紧放开我！”我生气地对皇甫独吼叫，用力挣扎想甩开他的手，但无奈他的力气太大。
“你现在倒是有力气吼我，怎么没有力气去吃饭呢！你以为你一直守着鹿川他就会醒过来吗！别到时候人家醒了你就倒下了！”皇甫独也生气地吼了白馥沫几句、
听了皇甫独的话我还是拼命想挣开他的手，可是我越用力他抓得越紧。无奈之下我只能低下头站在原地，努力忍住急的在眼眶中打转的泪水。
皇甫独看见白馥沫低着头受委屈的样子也生不起气了，只能上前按着她的肩膀轻声说：“好了，我先带你去吃饭，你休息好了再过来好不好。”
我轻轻摇了摇头，“我想守着他！”我的声音有些颤抖却语气坚定。
听到我的话，皇甫独心中又涌上一股莫名的怒气，“你就那么担心他吗？那你放心好了，补天之前皇轩殿那帮人是不会让鹿川死的……”
“什么？”夜幕降临，周围的风声、细细的脚步声都不足以阻挡皇甫独最后的那句话清晰地传入我耳中，“你说的话是什么意思？为什么补天之前鹿川不会死？”我紧紧盯着皇甫独问他。
面对白馥沫急切的质问，皇甫独犹豫了，他在心里纠结着要不要告诉她真相：他不想隐瞒白馥沫任何一件事，可是他又害怕她知道真相后做出什么事来。
望着皇甫独犹豫不决的神情，我内心的不安逐渐升起，“补天需要鹿川去完成，对不对？”我的一句话打破了沉默。我几乎是咬着牙问出这句话的，我多么希望皇甫独否认我的猜想，可是他没有说话，一副默认的神情，一句解释或辩解都没有！
我的心刹那间沉了下去。“为……为什么……偏偏是鹿川？”我自己都没有意识到在说这句话时我的身体在颤抖！
皇甫独看见了白馥沫眼中的泪光，他的心一下子揪了起来，那是心疼的感觉。皇甫独伸手将白馥沫拉入怀中，轻轻抱着她，在她耳边柔声说道：“沫儿，你别哭！我都告诉你！”
皇甫独的环抱对于我来说依旧冰冷，那只是一种安慰，而我的心此刻掉入了绝望的深渊中，泪水无声地从我眼中留下来。
恍惚之中，有一股力量将我从皇甫独的怀里拉了出来。
听到婢女说白馥沫守了鹿川一夜，皇甫宣担心她的身体便赶来看她，谁曾想他在屋外看见皇甫独与白馥沫相拥。他心中一阵震惊，立马冲过去将白馥沫拉开护在自己身后。皇甫宣警惕地看着皇甫独，“你这是在干什么！”
皇甫独一点也不想和皇轩殿里的任何人说话，他的目光没有看皇甫宣，只是越过皇甫宣深情地望着仍在流泪的白馥沫。看见皇甫独这副模样，皇甫宣更觉郁闷，转身直接拉着白馥沫离开。
皇甫宣将我拉回了他的殿房里，他本想开口问我和皇甫独之间发生了什么，可是在转身看到我脸上未干的泪痕后又一下子心软了。“别哭了。”皇甫宣出声对我说，他甚至伸出手想替我擦去脸上的泪。
就在皇甫宣的手快触到我的脸时，我轻轻抽泣了一下，抬头看着他的眼睛问：“补天为什么需要鹿川去完成？”
我的话让皇甫宣的动作停住，他放下手反问我一句：“你怎么会知道这件事？”问完他想到了皇甫独，一切了然。
“你就告诉我为什么！为什么偏偏选中鹿川去补天！这就是你们都瞒着我的原因？”我皱着眉头问皇甫宣，我的心里装着太多的疑问，每一个问题都快压得我喘不过气来。
“小沫……”皇甫宣一时间不知所措，他也在犹豫要不要告诉白馥沫所有的事情，可是在触及她眼底无尽的害怕与悲伤之后，他不再犹豫，因为他不想让白馥沫如此伤心，他的心里爱极了这个女孩！
“补天……确实需要鹿川去完成，这并非是我们的选择，而是普天之下只有鹿川能去完成补天！”皇甫宣与白馥沫微微错开目光才说出这句话。
“为什么？”
皇甫宣重新对上白馥沫的眼眸，里面的泪光还没有褪尽。此时皇甫宣的心已经痛到麻木了，自己心爱的姑娘已经为别人流了多少眼泪！可是尽管这样，自己却还是放不下！皇甫宣一边自嘲地想，一边从衣袖中掏出一卷竹简递给白馥沫，“这是唯一一卷详尽记载了以往补天历史的古书……上面说只有曾历经九天之雷的人才能承受住补天所要受的断骨之痛，也只有这个人的身体可以强壮到去补天。”
“九天之雷？”我疑惑地打开竹简。
“鹿川曾在四年前遭受一劫，当时他被一道天雷劈中，后来我们才得知那是百年一现的九天之雷，所有人都以为鹿川必死无疑，结果同一天晚上他就醒了，只是性情变了……”
“四年前？”听着皇甫宣的讲述，我的脑子嗡嗡地叫着，“四年前是张皓宇……”我嘴里嘀咕着。
“小沫！”皇甫宣见白馥沫眼神涣散，以为她是被吓到了，便抬手拍了拍她的肩。
我回过神来，只觉得脑中的思绪一团乱，但是又好像有无数个可以串连起来的点。“我累了，我想回去休息了。”
“你……”皇甫宣看了我一眼，又说，“好，我送你回去！”
“这个我可以看吗？”我拿着竹简问皇甫宣。
“既然你都知道了那你就看吧。”皇甫宣心中对我现在有些平淡的反应感到惊喜，却又觉得是因为我太累了，一时间无法接受这件事。
然后皇甫宣送我回了宝丽殿。
回到房间之后我让所有人都退下了，我一个人跌坐在床前，脚边是因滚落在地而摊开的竹简。我呆望着窗外，一会儿想到鹿川苍白的脸，一会儿想起皇甫宣的话，为什么偏偏是鹿川？这个问题一直到现在都在我脑海中盘旋。
许久我的目光跌落下来停在了竹简上，上面的文字古老而晦涩难懂，是灵坻以前的文字，我看不懂。在看到竹简上那些奇特的文字符号时，皇甫独老人模样时的脸在我脑海中一闪而过，他可能看得懂这些文字！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不直接去找皇甫宣，但是一想到皇甫独可能懂这些文字，我便立即拿着竹简起身想去找他。
待我跑到门口一打开门便惊讶得低声叫了出来，因为我看见皇甫独就站在门外！“你怎么会在这？我正好要去找你！”
皇甫独刚想开口解释就瞥见白馥沫是光着脚的，手里拿着一卷看起来就古老的竹简，一副急匆匆的样子。“我……很担心你，所以就想过来……你这么急找我有什么事？”
“我们进去再说！”我伸手将皇甫独拉进了房间，关门前还探头往外看了看，确认没有人看见。
皇甫独第一次以自己本来的模样进来白馥沫的房间，一下子有些慌乱，眼睛都不敢乱转。
“你跟我来！”我心急地拉着皇甫独走到桌椅旁坐下，然后将竹简摊开摆在他的面前，“你看得懂这些文字吗？”
皇甫独目光扫过竹简，然后淡淡地开口说：“这是《品道册》中的一部分，上面的文字是灵坻最古老的文字。”
“你看得懂？”
皇甫独又看了眼竹简上的字符，“邪御会看，以前他教过我。”
“真的吗？那你快告诉我这上面讲的是什么意思！”
皇甫独看着白馥沫眼中殷切的目光，也不好拒绝她，于是便低下头去认真看竹简上那些扭来扭去的字符。
“上面记载了灵坻先辈如何去补天。”皇甫独看了竹简上的几行字便抬起头对我说，“据记载，只有拥有灵骨的人才能成功补天，而且补天之人不仅需要献出自己的灵骨，还要与青衣珠、蓝簪珠和赤瞳三样灵物融为一体，然后只身进入天洞用灵骨和三样灵物的力量去将天洞缝合。”
“什么是灵骨？”我突然想起大王子说过的九天之雷，“难道经历过九天之雷就可以拥有灵骨了吗？”
听到我的话，皇甫独轻轻摇了摇头，“灵骨是可遇而不可求的，据我所知现在还没有人可以在后天修炼中获得灵骨。”
“可是大王子他们说鹿川经历了九天之雷，是补天的人选。”
“鹿川确实可以去补天，因为他身上拥有灵骨，可是他的灵骨……”皇甫独突然间住了嘴。
“可是什么？”我看着皇甫独问，“不是因为九天之雷的话，鹿川的灵骨是怎么来的？”
“这个我不清楚！”皇甫独突然放下竹简站了起来，他低下头看着我说，“丫头，这些事你都不用管，补天的事有我们操心就行。”说完，皇甫独快速走向房门准备离开。
就在皇甫独快要迈出房门的时候，我转身大声问他：“你是不是也有灵骨？”
听到我的话，皇甫独整个人都顿了顿。看他停下了动作，我急忙冲过去拉住他问：“你也有灵骨对不对？”
皇甫独转过头来看白馥沫，他没有说话，因为他不想欺瞒她任何事情，可是他也清楚白馥沫知道真相后一定会选择自己，这不是他想要的结局。
见皇甫独不说话，我心里既担心又欢喜。“鹿川、你和我都不是灵坻的人，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是我们都有灵骨对不对？”我一字一句地说出自己的猜测。
皇甫独依旧没有说话，只是深深地望着白馥沫的眼眸，尽管他早已知道这双清澈的眸子里的点点星光不是因他而闪动，但他还是情不自禁地一点一点深陷其中。
我很清楚皇甫独此刻的沉默是一种默认。“那就是说我也有资格去补天，我可以代替鹿川去补天！”我抓着皇甫独的衣袖肯定地说。意识到这点后我迫不及待地抬腿往外走。
“你真的要替他去死吗？”皇甫独突然出手拉住我的手，他抓着我的手很用力，语气也透着冷意，“就算你一心想去补天，也会有很多人阻止的！白敬杰、皇甫宣他们都不会眼睁睁看着你牺牲的！”
皇甫独的话让我冷静了些，不过转念一想我又转过头对他说：“他们还有选择吗？算算时间，还有三日便是补天的日子，可鹿川至今昏迷不醒，他身上的伤势三日之内也不可能痊愈。而你是邪魂教的人也不可能去补天，所以现在我是补天唯一的人选，在灵坻和我之间，他们知道该如何抉择！”说完，我用力甩开皇甫独的手，径直向大殿走去。
从大殿出来后，我看见夜幕下纷飞的雪花，过了今晚离补天的日子就只剩两天了！在大殿上，我认真严肃地向每个人讲诉了整件事，除了我和鹿川来自另一个世界，还有皇甫独也拥有灵骨这两件事，沉默中所有人都用同一种目光在我脸上探寻我话里的真假。只有衣颜，白馥沫的母亲，她用同样认真的神情与语气问我：“你知道补天意味着……你真的愿意吗？”
衣颜知道我的真实身份，她的话也说明她相信我所说的，一时间所有人看向我的目光变成一面面放大镜，仿佛生怕错过我脸上任何一个细节。我垂下眼帘，没有回答衣颜的话，只是淡淡地说：“让所有人准备好补天吧，眼下除了我也没有合适的人选，至于另一只赤瞳，补天当日我亲自去取！”这句话用光了我所有勇气，“剩下的事你们再问我也回答不了，所以还是按原计划来准备吧。”说完，我便转身走出大殿。没有人上前追问。在毁灭到来之际，任何追问都是在浪费时间！
“你真的愿意替鹿川去死？”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皇甫独拉住我的手问。
“这个问题你已经问了我好几遍了。”我的声音是随风飘进皇甫独耳里的。
“如果……”皇甫独的眼里忽然闪过一丝光，“如果我去补天呢？”
“你真的愿意吗？”我问了皇甫独一样的问题，并且也用探寻的目光望着他。
皇甫独没有躲避我的目光，只是他眼里的光如同蜡烛上摇曳的火一下子灭了，取而代之的是犹豫与躲闪。愿意吗？皇甫独自然是不愿意的，爱上了面前这个女孩，要他放弃生命去成全她与鹿川，要他放弃生命去救早已抛弃了他的灵坻，他不愿意！他承认，在爱情面前，在日积月累的仇恨面前，他是自私且懦弱的魔鬼。他从没有得到过爱，他不愿失去也害怕失去！
看到皇甫独的神情我也明白了他的回答，我知道自己没有任何立场和理由去责怪怨恨他做出的选择，但我还是用力甩开他的手转身离去。
离开大殿后我回到鹿川身边，他依然躺在床上一动不动。我伸手去握住他的手，然后就这样静静地凝望着他的脸，从初遇到后来我们一起经历的种种一帧一幅地在我脑海闪过。渐渐地，泪光涌上我的眼眶，鹿川的脸变得模糊又遥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