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上。”
“你是何人?”
“我教你。”
“我若打赢了你,便放我进去。”
“川川!”
“川……”高颜和含糊不清地咬牙喊了一声便惊醒过来,定定地看着眼前的案牍,许久未动。监察司判官宋之进走进来,说道:“高文书,昨日的卷宗整理好了吗?”见少年一副脸色凝重的样子,关切道:“怎么了,可是身体不适?蔡府一案后本来就让你放半月假的,可你倒好,才休息了两日就来了。”
“多谢大人关怀,卑职身体早就无碍了,刚才打了个盹方醒,有点恍神而已。”高颜和回过神来,恢复平日里的温和神色,应道,“如今正是繁忙时候,卑职怎敢偷懒呢。您要的卷宗我已经整理好了~”他递上一沓卷宗,抬眼看见宋判官官服补子上泛着冷光的神兽图纹,不禁想起阿川满身血污要斩杀鬼餮的冷酷神色,下意识地皱紧了眉头。
宋之进接过卷宗,速速翻阅着,“嗯……最近梁齐两国战祸突起,,江北首当其冲,短短十数日,就处置了近三万亡魂,还有一大批在路上,而今日府君和阴阳吏大人又去阎王殿议事了,留咱们在这可得仔细着做事。这繁忙关口,你能回来帮忙是好的,但得量力而行,注意休息。一会儿你去忘川渡口协助核定往生名册吧。”
“是,大人。”
这会儿她应该也在忘川渡口吧,少年的眼光在络绎不绝的人群里搜寻,终于看见那个熟悉的瘦小身影,依旧是一身玄黑的差服,巴掌大的小脸半隐在忘川边明灭的冥火里,看不清表情。蔡府一案后,阿川在地藏王菩萨处养伤养了五六日,回来后便因鬼餮一事受罚,做个了黄泉路上押送普通鬼犯的末等鬼差,这几日才被调回忘川渡口,维持秩序,协助孟婆灌汤。这一个多月里,高颜和其实与阿川就打过几次照面,她似乎比往日里更加沉默寡言。
忽的,少女的眼睛看了过来,高颜和露出和煦的笑容,迎了上去,“可还忙得过来?宋大人让我来协助核定往生名册。呀,这人数真是比往日里多出好几十倍呢,难怪听说今日城隍爷都去地府大殿找阎王爷协调加派人手呢。果然是战祸噬人。”
“嗯,除了两国的士兵,还有很多边境的百姓。”阿川应了一声,看着一队魂魄走向渡口,最后的一个小童绊了一脚险些跌倒,她眼疾手快地扶住了,低声说了一句:“跟紧你阿婆。”那小童怯怯地抓紧阿婆的衣摆往前走去,看不出颜色的衣服上透着一个黑洞洞的大破口,大概就是他生前的致命伤吧。
阿川又回过头看了眼面前的少年,上次为了救自己受的伤也不知道好彻底没有,她心里默默叹口气,抱起一堆册子垒在一边的长桌上,说道“那边有张椅子,你坐那儿核对,无误就放过来饮汤。”
“好嘞~还是阿川体贴我。哎,三天前蔡府一十四个男孩魂魄均已投胎轮回了,你可有看见?”高颜和翻着册子,假意轻松的口吻说道。
阿川的眼神一滞,很快侧过脸去对着忘川淡淡应道,“我前日才调到渡口,未曾见到。”
“我倒是去看了一眼,他们能重新投胎轮回,已是不幸中的万幸。而那刘岸也早被判了刀山火海之刑和三世畜生道。阿川,你也已经尽力了,看开些。”高颜和稍稍收敛神色,低声说道。
阿川没有回头,沉默了一刻,沉沉说道,“那作恶的受刑下狱,百年千年后还有机会重新投胎做人。而林仲,他是为了救人,却只能落得灰飞烟灭的下场。天道如此算是公平么……”
“阿川,永归于尘土并没有那么糟糕……”忘川上荧光忽明忽暗,衬着高颜和眸光幽微,神色难辨。阿川此时心情低落,并未敏感深究,自顾看着漫漫水波,凉风满袖,两人无话,只有亡魂低低的呜咽声在耳际缭绕。
忽然,远处的魂魄队伍骚动了起来,哭喊声、叫骂声渐起,如同波纹泛开,愈演愈烈。尽管鬼差们挥舞铁鞭,厉声喝止,但奈何鬼魂数量实在太多,渡口竟一下子乱了起来!
阿川反应迅速,放下身后的桃木栅,急急对高颜和说道:“木栅里的是已经饮过孟婆汤待轮回的魂魄,你领着这边几个鬼差先送他们轮回,别让后面的魂魄进来。我去后面看看发生什么事!”
“好!你自己小心!”高颜和叮嘱一句,便看着她一手按着腰间的栓魂链跃进了骚乱的人群。
“梁军,那些都是梁国的兵!”一个士兵模样的亡魂大声喊道!
“杀尽梁狗!岩城不能丢!”一个将军模样的人红着眼举臂一呼,本来沉默垂首的亡魂们纷纷抬起头,辨别敌军厮杀起来,一张张仇恨狰狞的面目,仿佛都还未意识到自己已经身亡。队伍后段乱做一团,有的亡魂以为自己还未从战祸中解脱,惊恐地向轮回渡口挤去。
“杨大哥,发生什么事了?我们不是已经死了吗?怎么还有敌军?”一个十四五岁的小兵魂魄颤抖着问道。一旁的青年皱着眉头,拍拍他的肩膀安慰道:“别怕。我们已经死了,没有战事了。这不都有鬼差在管着么,没事,我们只管一会儿喝了孟婆汤就……投胎去了。”小兵点了点头,往前继续走着。青年在他身后,略微护着的姿势。
“爹——”身后传来一声弱弱的喊声,如此熟悉……那青年转身循声望去,那勉强挤出人群过来的,正是自己的妻女!“小灯!慧娘!”青年飞奔过去,一把抱住妻女两个,细细看了两眼,又紧紧搂在怀里哽咽道:“真的是你们,真的是……我死后就想回家来着,但实在太远,才走到岚江头就被鬼差带走了。”“阿元……”慧娘哽咽得说不出话来。
“等等!你们为什么会在这里?!难道你们?”杨元突然反应过来,惊痛道:“你们怎么会在这里!发生什么事了??战事远远没有打到武泽郡阿!”
“是我不好,我没照顾好小灯。家中没粮了,小灯病了没钱买药,熬到前日就……就不行了……我刚把她放入棺木又听闻你所驻守的边城失守,全军覆没……我实在,万念俱灰,就自尽了,所幸追上了小灯……”慧娘断断续续地说完,泣不成声。
“怎么会这样,我去北境服役之前给家中留了一年的粮食,每个月还寄回5两兵饷,这才半年怎么就……”武元看着妻女,心痛地难以置信道。
“乡长征了好些税目,每月你的兵饷到家只剩一两了,半月前战事刚起时乡长就带人强征了大半家中的粮食说是充军粮。我本打算靠着织布和种菜,勉强带着小灯度日,但是小灯病了之后,需要花钱……想给你写信,但是战事期间信寄不过去,我去找乡长,他也不管……我只能,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小灯咽气……”慧娘痛哭失声。小灯见状,伸手给她抹泪,安慰道:“娘亲不哭,死了多好呀,小灯身上都不痛了,我们还见到了爹,现在我们一家人又在一起了~”
杨元既心疼又气愤,怒道:“乡长这欺人的狗官,我要找你拼命!”
“阿元,你别……”慧娘正要拦着,突然冲来一群梁兵,大喊冲向他们。杨元把妻女拉到身后,但寡不敌众,很快被打倒,咬牙喊道:“不许碰我妻儿!”
“爹!”小灯惊恐地尖叫道。
正此时,一根拴魂链斜刺里穿出,把一众梁兵捆倒,差帽下是女子狠厉的眼神:“尔等已成亡魂,还敢在地府放肆!”被栓魂链捆住的梁兵亡魂瞬时安静了下来,状如木偶。她转过身来,对着一对母女柔声说道:“你们在呆在原地,不要四处乱跑,很快就有鬼差来安置你们的。”说完,女子便奔向他处骚乱去了。
“娘亲,爹去哪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