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回故土物是人非
重新回到这个当年不得不离开的地方,我花了整整十年的时间才做到。我鼓足了十万分的勇气才敢站在这里,漫看现在不得不把这叫作故乡的地方,名副其实的故乡,思念弥漫云雾间梦魂萦绕尘埃似的故乡,已经让过去整整十年变成一片空白的天空重新恢复了清新美丽的故乡。我又摊上一个多么美好的数字,但愿这个美好的数字能给我带来重新开始的新历程呀!
我的脚还没有踏稳这片故乡的热土,我的心已迫不及待地想起了我的白蝶坡。当然也不会是第一次站在故土上这样子想它了,只不过那都是矗立在泪流满面的梦乡罢了。白蝶坡的茅草都已经是十岁十枯荣了,不知那漫山遍野的白蝶是不是仍在年年生死岁岁攀与博。那种凄凄美美的韵致早已满满装成一坛坛酒,清澈得看不见摸不着但又分明能够感受到的那种燃烧的欲香,也就很有点如火纯青的味道了,只不过都积压在深深的心底了。
我真想跑过去在看上一眼哪怕只喝上一口,我就一定会心满意足酩酊大醉了,只是白蝶坡早在数年前,就被砍伐燃烧成了一片橘园。后来又因为橘园经济效益还是不够理想,再变成了一片雷竹林。悠悠芳草的痛,纷纷百蝶的恨,便永远郁结于心灵深处,凄凄芳草的魂,熙熙白蝶的魄,永远飘荡在天地之间。可我此刻已然顾不上这个白蝶坡了,以及坡上所有的悠悠斯茅草,还有那熙熙攘攘纷纷死去的白蝶了。我既然已经接受了某一个单位的招聘,我就应该先去报个到例行一下手续。
所以我现在的首要任务就是先暂时放下我的白蝶坡,去一个并不存在的单位见一见某一个神秘的人。我要尽快地去布置一个古怪的战场,并且熟悉熟悉一下这场奇怪战役的总指挥。同时我又反过来想一想,既然这是一项最隐密的任务,那我是不是可以做到,连第三个知情的人都不让它存在呢?何况我并没有接到何时到何地向谁报告的指示,这是不是意味着我可以优先拥有自由准入时间的权力?这样的话当然是知情者越少越好,那么我应该怎样才能做到悄然介入战场这种情况呢?
我应该如何实施才能达成这样突然袭击的目的呢?我得好好权衡掂量一下。
自我下车以后,我就一直站在那个张家坊的门廊下,而门廊就横在迎宾大道的最北端。我背靠着门廊,一边看着这个新扩展的城区,还有建在张坊山下那栋巨大的新市委大楼,一边回度着这里面陌生的危险系数,以及破解这种危险系数所拥有的可信度,迟疑不定裹足不前。正在我不知如何置处时,一辆公交车在我眼前戛然停下,我不禁愕然。
我反复考虑了两三秒钟之后,决然毅然地就踏上了公交车。嗯,这感觉真是不错,我想我还是先来一个茫无目的的瞎逛吧,让心中那种久别的陌生感消退消退再说吧。不过据我所知,十年前,也就是我刚离开家乡的时候,好像还没有独立的公交系统,当时城区的运输都是隶属于汽车运输总公司的。
所谓的公交运输公司刚刚成立的时候,也只不过是城乡建设局旗下的一个企事业单位而已。后来为了独立发展自负盈亏,扩大营运线路,拓展客源储备,成就了公交公司和汽车运输总公司闹得不可开交的两大新闻焦点。
不过事情的发展远不止如此,公交公司经理为了城市公交的长远发展,一度激烈到带领全体公司员工,到市委市政府游行请愿,要求城市交通从汽车运输总公司脱离独立出来,要求改善城市交通环境拓展营运线路等等。在数度询问市长书记之后,经市委市政府多次与汽车运输总公司协商调解之后,才达成公交公司所愿平息了风波。
于是,公交公司的运输业务从汽车运输总公司的运输业务中剥离分割出来,公交公司的行政管理也从城乡建设局的企事业体系中断脐独立出来,从此公交公司才真正自主地承担了远城区城乡之间的全部公交运输业务。而汽车运输总公司只专门负责远城区之外的运输总业务,得益于市政府政策的大力倾扶,开辟了各种旅游专线长途大巴和直达中巴等等,才从根本上解决了这个问题。但不知经过十年的发展之后成果如何,我不禁好奇心起,想来一个无目地的公交亲密接触一下再说。
我刚找一个靠着车窗的位子坐下,久违的乡音便一次次洗礼着我的双耳,并随着旅客上上下下的变更而不断发生变化,冲击着我的感官。曾几何时,我何曾会如此痴迷于乡音的质朴粗俗,那么美妙不可思议的方言所蕴含的字腔词义音节,我该如何用普通话去表达呢?既然表达不了,我就什么也不去表达,只是静心地去听用心去感受用灵魂去拥有!
我总是坐在公交车车厢的后轮上靠着窗户,一路车又一路车地替换着坐。无论从什么地方上车,我下车的地方只有一个,那就是终点站。不管我是坐全程还是只坐一站,而票价总是一元。几个小时之后,我感觉到了不小的疲乏。我终于决定先不去报到,悄无声息不惊动任何人为上策,不过我得先找个地方喝杯咖啡,再去考虑下一步行动。
我要驱除这几个小时带给我的倦意,连同调整一下,这几个小时以来所经历的所见所闻。我还得好好梳理一下记忆库里的记忆,喝杯咖啡那是必不可少的程序。无论是人还是这个人的社会,甚至乎一台机器,遵守程序是完全必要的。
白蝶坡的斯茅草每逢新生,都伴随着很多相当不合理的生长环境。但她们仍然生机勃勃,然而正是克服了这种种挫折、委屈和损伤的新生,才让她们越发显得新美茁壮又凄美优雅。那漫天的白蝶聚集在一起,一齐抖动与死神搏最后一口气的场景,该是怎样的一曲生命交响乐呢?我没敢多想,可我知道正是这种不一样的经历,自家的那个丑陋的狗窝才会总让人惦记难忘,因而我很是想念我的那个东新巷。不知她现在是否安好?
她一切安好肯定是我的故乡,那一切不安好呢,或者变得更好,她还会是他所说的我的故乡吗?我同样找了一个靠近窗户的位子,叫了一杯咖啡而且不加糖。我在静静等待咖啡的时候也悄然地与黄昏撞了个满怀。在我有限的记忆里,对于黎明,我总是那么朦胧不清晰而经常地忽略它;对于黄昏,我却总是那么地竭尽完美而刻骨铭心地拓印着它。我不可奈何,大大地喝了一口苦兮兮的咖啡,慢慢咽下去,苦尽甘来的韵味正在缓缓滋长。
不管怎么说,窗外的匆忙却总是装不出来的,于是我的目光随着他们的身影不停地在记忆中穿梭,有总在记忆中徘徊,我也就有了真实的基本保障。黄昏的那绺阳光映照着一天的即将结束,却也昭示着另有一天的重新到来,因而人们总是不太在意它的存在,我似乎就喜欢盯着黄昏不放,我不知道为什么。只是我没想到,我家乡这么个小小的烟雨楼村落,也会变得如此之广大。原本我就不太弄得清她的东南西北,这回更有点如坠云雾暮霭之中的苍茫感了。
先不说城南单说这城北的街道,由河岸北线整体往北推出去就达十公里之多,构成了另一个完美的十步曲,似乎仍有进一步发展的可能。不仅市委市政府由南城中山大道全部北迁,就连远城区委区政府也一并北迁,甚至把南乡的巨型商贸中心也都迁到了北郊。昔日白泥砖窑白烟飘飘的大小圆山之间的广袤荒山,变成了一个超大的商贸广场,不能不说是一个巨大的进步,我佩服!如此一来,在南乡与北道的较量中,南乡岂不是要彻底败北啦?
难道这就是他一定要紧急招聘我回来的原因?可他不是说他们正遭遇了一场空前的网络压力吗,难道仅仅因为南乡北道互为轮转有关?我不知道。难道老人们常说的,远州,只不过是一个没有真正靠山的小渔村,是真的?
我想,之所以有这样的说法,大概源于山与城区的分布取向有一定关系。远州的西面是云霄山脉,南边则是十万大山,虽说也靠着山,但因为不是那种坐北朝南的走向,所以就说远州没有所谓的帝王之气了。因而,远州千百年来没出过什么有影响的大人物,也不曾发生过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也就永远无法改变她,只不过是一个言不见经传的小渔村的事实。
这大概源于那个万俟家族当初仅仅出于避战祸的初衷,没做深远考虑而采取的临时措施的缘故吧,或者干脆说白一点就是那人不懂得什么风水之术。那尾随过来的伪道士虽说懂得风水之道,可他只不过是为了复仇不图久远的一种有意草率而已,最终导致了今天这种格局,也是无可奈何之事。我笑笑,我缓缓押了一口咖啡品味着。
其实,十多年前我就听说了城市要往北发展的计划。南向的城市建设规划几度实施有几度变化,除了因为铁轨车站的局限外,我看都是因为领导决策者们秉承了万俟家族们行为匆忙草率目光短浅的传统,建设规划年年动城市样子天天变可总是动不了根本布局。火车站三拆三建之后还是老样子,就是一个特别明显的例子,更不用说其它的。
远州城里的浮桥,不论是拆还是建,简直就是一个个大笑话。以前远州的南城与北城的联系主要是通过浮桥,虽说浮桥的上、下游都建有钢筋混泥土大桥,但人文的传承却都在这浮桥上。只是这浮桥呀,总因为洪水汛期不断断裂分毁,终于让领导大人们下决心修建钢筋混泥土大桥。可后来又不知道什么原因,只说是要保留古城城门楼子,他们就用四个古人攻城用的云梯架子,扛着这座钢筋混泥土大桥,留下了这不伦不类的大笑柄了。
后来几经周折终于拆去了城门楼子,连同那不伦不类的玩意儿一并拆除翻新,搞了一个什么吊索大桥,却只能走人不能跑车!知道十年后的今天,才又终于拆去了那个天大的笑话,把桥从北门岭上一直修到了东风大街,与火车站隔城南路相望。如此长达四、五千米的气势大桥,是不是就一定能够换得全体市民的一致认可呢?我心里犯嘀咕。
我再喝上一口咖啡,沉思翩翩。如今我突然决定加入,十几年前那些贸然闯入教室询问柳燕者们的行列,会不会也招来天怒人怨呢?我忐忑,我突然想起刚才坐公交车时的一则小事情来。
在一个交通拥挤的路段,公交车上挤满了人,售票员再艰难地售票。她挤到一个老者身边要他买票,老者给出一元就向她索要票据。售票员对他说,你携带的箩筐要补全票。老者问,为什么?售票员就说,你的箩筐占了一个人的空间,所以你得补一个人的票。老者辩称,那我站到箩筐里去是不是就不用补票了呢?
我担心气势大桥遭遇拥堵的尴尬窘境。(2·2·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