哄骗成功的刘夕阳心情大好地在齐州城里溜达,强行拉着许多愁又吃了遍早饭,惬意地听着回味楼里卖唱的小丫头,一坐便是一个多时辰。许多愁急着回去,催了他很久,却不想这人纨绔起来这么要命,硬是拉着那丫头谈论着有的没的。
小丫头的父亲拿着刘夕阳给的五百两银票,呆呆地站在桌边。这些钱他没见过,他不信有人会花五百两单纯找人聊天的。可这钱还给他又舍不得,留着总感觉是在卖女儿……小丫头倒没觉得什么,抱着琵琶坐在刘夕阳的对面,嘴里叼着半块糕点,双腿俏皮地晃荡着。
“去我店里唱一回?”
“可以呀。”小丫头说道。去哪不是赚钱,回味楼里三七分成,唱哑了一天也赚不到五百两。
小丫头跟着刘夕阳离了酒楼,她父亲随口问了声这位公子的店在哪里,刘夕阳毫不在乎地回了句苍空阁。这可不得了,都是卖唱的,场合不同这感觉肯定不一样的。谁不知道苍空阁是妓院啊?小丫头的父亲急忙拉住了她,把银票递给刘夕阳,转身离去。
刘夕阳轻声说道:“我是让她入了内宅唱给几位姑娘听而已。”
他的意思是唱给夏巧她们听的,可外人理解的“苍空阁姑娘们”则不是那么回事——教坏了小孩子怎么办?
许多愁知道他做事就没有符合常理的时候,平白无故地邀请一个连萍水相逢都称不上的小姑娘进内宅,肯定是有想法的。他问了一句,刘夕阳哈哈一笑,不做解释便走向苍空阁。
不是不想解释,只是这理由就没必要解释。从东莱城出发,就是他和许多愁两人,时常出现的刺杀只能当作解闷,并不会影响二人的行程;出了落棋镇,还是他俩,上天下地都可以,夜行百里亦或在路边躺一天都是自己说了算了,谁能管得着?领着万俟卑奴之后,三个大男人也没什么拘束的,如今既有夏巧又有妘岚,哪能这么随便了?
两个人的闯荡江湖变成了小王爷领着人巡视四方,怎么就不能讲究排场了?随行的厨子已经哄骗到手,可这厨子保不齐也要领着跟班;刘夕阳的丫鬟从来没有过服侍人的觉悟,他只能把灵儿也拐带着——虽然这人也有可能变成小祖宗被供着,但如今还是丫鬟的……浩浩荡荡的一群人,没了贝琳达的规划,单凭刘夕阳的领路,夜宿山野绝对的常事,不听曲儿解闷还能干嘛?如今也不算冷,晚上围着篝火,听着小曲,和妘女王打打仗,和周泰谈谈官场,多惬意……
周泰啊,马小鸟的断手给你拖了几天,你抓紧吧!
想到周泰,刘夕阳也没觉得多惬意了。回了苍空阁,见着整洁的场面,崭新的黄花梨桌椅,永治七年官窑的瓷器,除了老鸨子一身的伤,其他的就和昨晚什么都没发生一样。
乐呵呵地进了内宅,刘夕阳便去找妘岚。妘岚似乎是消气了,和他聊了一会,可没说上几句话,夏巧就来把她姐姐拉走了——甚至连灵儿都没给他剩下。眼见着事情不妙,在再次变成孤家寡人之前,叫住了准备喝酒的许多愁。
“胖子呀,趁今天有闲工夫,你把上次探查到的消息和我说说。”说着,刘夕阳在院中闲逛,一边掐着香椿树上新出的嫩芽,一边听着许多愁的汇报。许多愁也不知他听没听得进去,有一句没一句的闲聊着;见他够高处的香椿芽费劲,许多愁随手甩出真气给切了下来。刘夕阳见逍遥境界还有这等用处,连忙指挥着,不一会就有了满满一盆。
刘夕阳乐滋滋地拿到后厨,想着加工一下再吃,阁子里派人通禀,说是周通判求见。这下他可乐的不轻,让人将周泰请进来,自己围上了围裙,想着小露一手,礼贤下士嘛。
周泰那模样不像是心情不错。这两天他就没睡过安稳觉,浑浑噩噩地去了衙门,王大人那表情又恶心的要命,他干脆称病,出了衙门在齐州城街上溜达,鬼使神差的就来到了苍空阁门口,还穿着官服呢,就这么进了阁子。听说昨夜苍空阁被人砸了,可进去一瞧吓了一跳。这哪像是昨晚被洗劫过的样子?人满为患,似乎昨晚什么都没发生。
客人们见着官老爷进来,认识他的起身见礼,不认识的干脆也不搭理,那感觉就像是在苍空阁见着皇帝陛下都很正常一样。周泰急急忙忙地进了内宅,在下人的引领下,来到了后厨。
刘夕阳切着菜,见周泰进来后便招呼他坐下,让许多愁陪着他聊会天,自己在那里精心地准备着午饭。
刘夕阳吩咐许多愁去拿几个贻贝干过来,说是吊汤要用它提鲜。周泰想起了那天满嘴的腥臭味不由得作呕,可今天莫名地来了,再说不要这块树荫不合适,哪棵大树下没有鸟粪的?关键是此处的鸟粪太具象了……
刘夕阳忙了一个时辰,周泰戚戚了一个时辰。许多愁进来扔下贻贝干就走了出去,他可不想管刘夕阳的破事,至于这二人世界,就这么不言不语的度过了。
刘夕阳在凉拌香椿里滴上香油,六道小菜准备完毕,卖相都不错,就不知道这口感如何。
“周大人,请用。”刘夕阳开了一坛酒,倒了两碗,自己来到窗前,享受着阳光的温柔。周泰见他如此,也不好意思率先动筷子,端着酒来到了他的身边。
“下官此次唐突前来,还望大人恕罪。这几日脑中尽是大人有事要委于在下,心中难免忐忑,不知大人能否将事情说明,下官好有个判断,掂量掂量自己的斤两,再做决断。”
刘夕阳依旧望着窗外,周泰心中着急,接着说道:“下官曾经有做的不到的地方,希望大人不计前嫌。下官以后定当鞍前马后,为大人分忧解难。”
“这话重说。”刘夕阳说了一句。
周泰微微一顿,想了半天也没什么突兀的,难道这忠心表的还不够?
“下官定当肝脑涂地,为,为小王爷鞠躬尽瘁……”周泰这话是硬挤出来的,按他的准则,这外戚怎么敢称王爷呢?云泽国是怎么来的?不就是天下大一统的时候,云泽王造反来的吗?云泽开国到现在哪有过外姓王爷?他可不管别人叫的顺嘴,只要没见着圣旨,他打死不愿意也不敢承认。
“再重说。”在周泰乱想的时候,刘夕阳又蹦出了一句。
还不行?非得听见有人对你称臣才叫美事吗?周泰心中这气啊,原以为跟着这人能平步青云一番,可谁料到这是想造反的家伙呢?
见周泰脸色通红,刘夕阳也不想为难他,邀其入座,敬着酒说道:“周大人,你我二人都是云泽的臣子,效忠的必然是云泽,哪能对一官员鞍前马后的?又怎么能为一王爷肝脑涂地呢?我们鞠躬尽瘁的只有云泽啊,周大人你说对吧?”
又来了。周泰苦涩一笑,“大人说的在理……”
刘夕阳边吃边说道:“至于说王爷这个称呼,周大人没有明说,可能感觉出来对这很是不满的……”他夹起一块笋尖对周泰说着,“这是一块萝卜对吧?”
“这不是笋吗?”周泰回道。
“如果秦相告诉你这是萝卜呢?”
周泰一笑,“恩师哪会说这么滑稽的事情……”话未说完,瞬间打住。
“如果皇上说这是萝卜呢?”
周泰沉默。
“如果整个云泽的百姓都告诉周大人,这是萝卜呢?”
周泰张了张嘴,却没说出话来。
“周大人,这是萝卜吧?”
“回王爷……是的。”妥协的不光是萝卜。
刘夕阳把笋尖送入嘴中,边嚼边说:“这明明是笋呀。”
周泰终于沉不住气了,拍桌而起:“王爷,玩弄下官很有趣吗?”
刘夕阳不屑地看了他一眼,说道:“玩弄你?你好俊俏啊!”
见周泰双拳颤抖,他收起了玩笑话,很严肃地训斥着周泰:“周大人三十有四吧?按理说不是愣头青年,也不是行将就木的家伙,怎么如今既不谙世故,又迂腐不堪?固执的君子理论,偏信的士大夫之风,扭曲的为官之道,极致的傻气,遵守国礼家法的离经心思,墨守成规的叛道者!阳关大道硬是被你走成了独木桥……这官不想做了,趁早滚出去;还想做,就给我在官场上好好地滚着!”
周泰压抑不住愤怒,大吼道:“你想让我怎么办!”
刘夕阳吼了回去:“同流合污,泯然众人,提心吊胆的风光一辈子;挣脱束缚,以笔为刀,在这长河里狠狠划上一道!自己选!”
周泰拿起酒坛,牛饮数口,狠狠地放回桌上,对刘夕阳说道:“我现在就去辞官!”说完,转身离去。负气兼具着豪气,纯天然的不甘配上那强行迸发的视死如归,这人啊……
许多愁从后窗跳了进来,收拾着桌上只少了一块笋尖的六道菜,嘴里塞得满满,含糊地问道:“周大人被你激的要离了官场,如今他算不算人了?”
刘夕阳苦笑一声:“我哪知道激成这样子了?本意不过是想让他做一个能正视云泽的刀笔大吏,原以为他会撕了人皮妥协的,没想到人皮底下的……还是人皮。”
许多愁回道:“这不都是你的原因么?给他展了那么美的画卷,他怎能不想添上自己的墨色?再说了,你到底看上周大人什么了?”
刘夕阳抢了一块笋,“当今世道,纵横数万里,史学造诣无出其右。正是对大一统时代的钻研太深,这人出不来了。原本想着把他送京城帮着编纂盛图,如今看来,周泰青史留名的方式,可能比你我二人还风光啊!帮我去请齐州王,要是周泰辞了官,让他帮着造造势,百姓心中的好官不能不明不白的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