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多愁回来说齐州王应了刘夕阳的要求,还说要尽最大的能耐把周泰的挂绶一事办成必然空前,力争绝后的阵仗……
听到这个刘夕阳后悔去找齐州王。本来就是自己私自拐跑了朝廷大员,这要是声势太大,不说天子的想法,秦哲也不会放过他吧。可既然齐州王的话说出来,他还很期待这所谓的空前绝后是何种规模。
许多愁听说刚才和他错身而过的人竟然能与万俟卑奴在刀法上不相上下,他急忙地去找万俟卑奴交流经验——喝酒——去了。彻底孤家寡人的刘夕阳只能孤坐院中,看着杂书,感受着春色满园的小惬意。
第二天一早,可算是和夏巧又说上了话。只要夏巧不生气了,其他人就好办了。可遗憾的是,夏巧虽说和刘夕阳说话了,但就是不让他和妘岚有接触——哪怕对视一眼都不行。许多愁还以为这是小丫头吃醋了,刘夕阳知道不是那么回事……说了许少侠也不会理解,刘夕阳干脆躺在躺椅上,一躺又是一天。
春困秋乏夏打盹,冬季万物皆冬眠——这是刘夕阳对一年四季唯一的认知,因此不睡觉岂不是蹉跎了春光?
酣睡了一天,在黄昏被饿了起来。刘夕阳瞧见了身边正襟危坐的灵儿,嘿嘿一笑。灵儿见他醒来,展颜微笑,笑到一半似乎想到了什么,又绷起了脸,卷起他腿上的薄被,扔下一封书信就离开了。
刘夕阳见信封上苍空阁的标记微微失落。虽说很期待着贝琳达的来信,可他也妄想着会有少女情窦初开的小心思啊……
摒去杂念,打开了信,第一句就吓到了他。靖德元年的状元郎是庆河人氏沈鹤楼。不光是天子亲笔朱砂点的状元,贝琳达还说这是秦哲和众文臣内定的人物。
刘夕阳挠挠头。信中说沈鹤楼与苍空阁的关系,整个云泽都还不清楚,但有心人要是想着探查,虽不至于查到自己这里,可查到珠珠也是简单。本想着让沈鹤楼适当发挥,入了三甲便可,没想到啊……又见信中说最后附着此次殿试的题目和状元文,他急忙翻到最后。
这题太吓人了……大体意思是为何云泽这几年逐渐露出衰败之感,是由于官场的腐化还是法令的不足?亦或是天子自我要求的松懈,缺乏仁爱与图治?
状元文更吓人……大体意思是——以上三者都是原因。这题目没有哪个大臣敢出的,不是老皇帝的手笔就是杨成雄的宣泄;而这回答,刘夕阳都不用细想,整个云泽也就这么一个敢写三者都不好的人——这状元不是水到渠成么。
想到这里,他来了兴致,在回信中率先要问贝琳达,周泰当年的状元文是什么……
把沈大状元的事情放一边,接着看到,一位叫封雨桐的少女入了正武骑,成为云泽上百年来第一位女将领……其他的情报就没有什么大价值。草草写好了回信,仔细地研究着状元文——殿试题目是贝琳达抄写的,而这篇文也不知她怎么做到的,竟然把沈鹤楼的真迹给偷了过来。
刘夕阳看着这字,啧啧称奇。秦哲一字千金——是实打实的一千两黄金。哪家大户能挂一幅秦相认真写的书法,证明不了他们的品味,只能证明这家有钱。虽说秦哲随意而出的字到不了千金的份量,并且这千金有八成买的是丞相这地位,但秦哲的折子,包括被他扔掉的《苍空阁帖》也都是价值连城的稀罕物。
沈鹤楼的字,脱胎于秦哲,风骨比周泰的还要凌厉,没落了俗套,竟还有着秦哲没敢显现的杀气。刘夕阳不是玉家,不能给这字估价,但总觉得一字百两银子还是妥妥的——以后状元郎真要是一飞冲天了,诸位大户也得多备些金子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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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事可做的刘夕阳把沈鹤楼的字研究了三天。期间马小鸟登门一次,和他聊了会,没觉得心情如何,就说这几天恢复的差不多,随时都可以走。
周泰这几天可是忙的不轻,那天去辞官的时候,本来知府大人还训斥了自己几句,把手头还未完结的案子交接完,回了家还没坐稳,知府大人就登门谢罪。谢的什么罪周泰不清楚,反正那王元修就在他府外跪了一天。
后几天就是和齐州城内大大小小的名门望族吃喝玩乐。周泰一脑门的疑问,直到赴了齐州王的宴,他才明白了一切。苦笑地谢过齐州王,本想着好事这就差不多了,齐州王又说要帮他照顾好两位夫人和一位幼子,让他安心地为国捐躯便是……
这就很不是滋味了。当然这也是他错怪了齐州王,许多愁去传的话就是说刘夕阳要哄骗这周大人为国捐躯了,让齐州王把周泰出城的事情安排的风光些……
虽说不是滋味,可这后顾之忧是彻底没了。周泰收拾了几件换洗的衣服就来到了苍空阁——今天就可以出发了。
刘夕阳还在欣赏着沈鹤楼的字,见周泰进来便招呼他一起来看。周泰如今也不如一开始的拘谨——官都扔了,还在乎那些?他疑惑地来到了书案前,和刘夕阳一块看着……这一看不要紧,字的韵味没欣赏多少,这内容太吓人了啊!
刘夕阳一乐,他知道以周泰的处世原则,沈鹤楼这就是大逆不道,但人家都是状元了,又是你的同门师弟,你还没感受到这文章背后的门道吗?
周泰摇摇头。
刘夕阳苦笑地瞧见了周泰身后的包袱,问道:“周大人今天要去哪里?”
周泰一愣,“不是跟着你走吗?”
“今天就走?”
周泰看着沈鹤楼的文章,随口回了一句:“你想等到什么时候?”
刘夕阳笑了。这人如今可是洒脱了,倘若一开始便如此,至于到今天这地步么?出门找到许多愁,告知今天便要出发,让他去马府走一趟,一是通知一声马小鸟,更重要的是让齐州王准备好。准备什么刘夕阳也没说,只是说去了马府,人家自然知道。
许多愁领命而去,刘夕阳让周泰待在书房随意,自己去挨个敲门了。万俟卑奴这几天一直和孙镝在一块,刘夕阳找不到他也没必要去找他。妘岚姐妹听说要走,二话不说,空着手来到了院中。刘夕阳苦笑连连,常理来说女孩子出趟远门,这随身的家当不得拾掇个大半天么,这两位女中豪杰可好,空着手——连一件换洗的衣服也不拿?
正疑惑呢,灵儿拿着大包小包走了过来。刘夕阳见她拿着吃力,连忙上去帮她分担一些。女王姐妹已经出了院门,说是去马小鸟那间黑店和万俟卑奴汇合,刘夕阳感受着手中的重量,颇为不满地皱着眉。
他不避着灵儿,把这些包袱全部打开。里面也没有什么稀奇的物件,全是女孩子的衣物首饰,把玩的物件和不多的细软。既然不是逃难,何必这么狼狈。他去苍空阁要了几个箱子,把一切装箱完毕,却发现灵儿死死地抱着一个包袱,似乎里面有什么心爱宝贝一样。刘夕阳也不做多想,回了书房安心收拾自己的东西。也没多少东西,拿了些文房四宝,就和周泰一块进了院子。
家当都是琐碎之物,可入了箱子这重量也不是这两人能抬得动的。二人坐在院中安心地喝着茶,毕竟一会出城的场面事,齐州王都已经准备好了。
喝过三杯茶,许多愁进来说准备妥当了,可以走了。刘夕阳率先出了院子,许多愁扛着四个箱子跟在他身后。
一出门刘夕阳吓了一跳。这阵仗啊,也就齐州王能做出来。四驾豪华马车依次排列,万俟卑奴和孙镝骑着马立在最前,队伍最后跟着百余人,说是送出百里便返回。
马小鸟在头车里探出头,邀请着刘夕阳同乘,刘夕阳邀周泰一块,许多愁却说周大人另有安排,一会齐州王就派人来接了。
周泰看着刘夕阳那似笑非笑的表情,无奈地留在原地,看着车队缓缓地向东城门走去。车队走了,这条冷清的玉石街又陷入了沉静。周泰稀里糊涂地上了一架去往西城的马车,一路无话地来到了马府。下了车就瞧见了齐州王等在门前。
齐州王见着周泰,亲切地走了上去,挽着手问道:“周大人可会骑马?”
周泰点点头,上了马被人领到了另一条街上。本来顺着来时路,经过玉石街便会出了东城门,齐州王偏偏要安排他上了另一条路,难道自己要从西城门出齐州?按距离来说,却是从西城门出去方便,但绕了一条街算怎么回事?
周泰没想明白呢,就被人引进了最繁华的街道上。马贵霖翻身上马,对周泰抱拳道了声“周大人请”,便跟在周泰身后,准备向东走去。
周泰愣愣地看着面前的人山人海,繁华的场面走进一人都显得更拥挤,自己这骑着马怎么走过?
也不知谁喊了一声“快看,周大人!”,原本嘈杂的人群都像周泰望去。周泰疑惑地感受着这莫名的不舍,刚准备感慨,百姓们自发地分开,人挤人硬是给周泰挤出了一条路。
突然人群全部跪拜了下去,“恭送周大人!”
一个人喊周泰也许会感动,十个人喊他会觉得震撼,上万人高呼这一句……周泰找不出词句形容此时的心情。马贵霖见他愣在原地,轻声说了句周大人请吧,便邀请他一起行进了人群中。
周泰呆呆地坐在马上,所到之处,此起彼伏的恭送话语。起初不适应,越往后越不是滋味。自己不是一个好官——对官场而言。自己是一个好官——对自己而言。如今看着情形啊,自己真是一个好官——对齐州百姓而言。上了那小王爷的贼船,前途未卜生死未知,以后谁都说不清,可以前的种种,如今都算是一个交待。自己入了官场,目的不在于这万人的跪拜送行,可这行为今天就在眼前,无愧于心,纳下了便是。
周泰哈哈一笑,策马疾驰。马贵霖跟着他身后脸上带笑。他齐州王再大的本事也鼓动不起这么多人来,之所以形成今天这局面,说到底还是周泰自己这七年来的尽职尽责。齐州王呼风唤雨,阴影下的齐州城也只有周泰这么一道曙光。如今乌云要对阳光表达自己的敬意,这百姓们自然也愿意,即便他们以后要面临的是更深的黑暗——万一齐州王转性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