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醒来,身子已不在原来的山脚下,面前站定一个丰神挺秀的少年汉子,见允中醒来,笑对他道:“你的伤处都好了么?”允中想起适才受伤之事,想是被这少年救护到此,便想下床道谢相救之德。忽然觉得身上痛楚若失,两手也疼止肿消。回忆前事,恍如做了一场噩梦一般。再看这间屋子,原来是个山洞,自己卧的是一个石床。洞内陈设,除了丹炉药灶之外,还有几卷道书。便猜这少年模样虽不似黄、赵等人所说的追云叟,一定也是个神仙异人。急忙下床跪倒说道:“弟子俞允中一心向道,从大雾中冒着百死,想爬上衡山珠帘洞,拜见外岳曾祖追云叟,学道练剑。不想受尽千辛万苦,半路途中被一个怪兽撞下山来,受了内伤,吐了口鲜血,晕死过去。多蒙仙长搭救,有生之日,皆戴德之年。弟子业已抛弃世缘,决心寻师学道,望乞仙长俯念愚诚,收归门下。弟子当努力潜修,决不敢丝毫懈怠,以负仙长救命接引之恩的。”那少年不俟允中说完,将他一把拉起。等允中说得差不多了,便对他说道:“救你的并不是我,你莫向我道谢。你知道这里是什么所在么?”允中只得答称不知。那人道:“这里便是你舍命要上来的衡山后峰珠帘洞,不过此时你还不能在此居住罢了。”允中闻言,又喜又急:喜的是万没料到自己这一跌,居然就容容易易地到了多少日所想望的仙灵窟宅;急的是那少年说他不能在此居住,虽入宝山,仍不免空手回去。忙向那人道:“仙长既说这里是家外岳曾祖的仙府,不知仙长法讳怎么称呼?家外岳曾祖现在何处,可否容弟子虔诚求见请训?”那少年道:“我名岳雯,令外岳曾祖便是家师。适才你快到洞中时,家师已然带了我师弟周淳移居到九华山乾坤正气妙一真人的别府锁云洞中去了。”允中听说岳雯是追云叟弟子,当然也是个高明剑仙,便不问他所说的追云叟是否真不在洞中,重又向前跪倒,执意要拜岳雯为师,否则便引他去见追云叟,宁死也决不离开此地。
岳雯拉起他笑道:“无怪我师父说你难缠,果然不假。你听我对你说,你未来此时,我师父已知道你的心意,但是同他无缘。他老人家自收了周师弟后,便决意不再收徒弟了。所以才用大雾将山封了,使你知难而退。不想你居然不畏艰险,硬从大雾中往上爬来,却不知此洞居衡山之背,离地千百丈,平时樵径只到山麓数十丈便无路可通,你又从黑暗中爬行,那如何能到得了?我也曾替你说了几句好话,但我师父性情古怪,最恨人有所挟而求,说你这种拼命行为,如无人解救,九死一生。你原是个独子,尚未娶妻,一旦丧命,你家便成绝嗣。你也不是痴子,明明以为我师父同你既有葭莩之谊,你生平又无大恶,我师父无论如何不愿收你,也决不能看着一个向道真诚的人为求见他一面,坐视其死而不救。不过你见别位剑仙不肯收你,想用这条苦肉计来邀他老人家怜悯。你资质心地俱还不错,本有一番遇合。谁知这一来,反招来他老人家不快,执意不管。偏偏你竟得遇奇缘。当你无心中被金雀洞金姥姥守洞神兽碧眼金吼新生的小吼将你一头撞下山去,晕倒之时,我正想用丹药前去救你,我师父一眼看见你岳曾叔祖怪叫花穷神凌真人朝你面前走去。
他同我师父两位老人家一向是避面惯了的,我师父不愿同他老人家相见,本来就打算移居九华。今见凌真人出现,知道你不致丧命,乃将此洞留与我修行,带了我师弟周淳到九华去了。我师父走后,凌真人夹着你走来,原想同我师父吵嘴,问他为什么见死不救。不知我师父懒得和他见面,业已走开,凌真人扑了个空。他本也不愿收你为徒,想赖给我师父,又没赖上,便给你吃了两粒丹药,将你救转。临走时,他老人家对我说,你生长富厚之家,虽然根基不错,却染了一身俗气,并不是真心向道。这次冒险寻师,还是为了情欲而起。本不愿收你到门下,因为和我师父赌气,命你先到青螺山去,将六魔厉吼的首级盗来,便可收你为徒。话虽如此说,我想青螺山八魔自从神手比丘魏枫娘死后,他们又从别的异派飞剑之处学会了许多妖法,厉吼是八魔之一,青螺山窝聚异派甚多,远隔这几千里,你又不会剑术,空身一人深入虎穴,去盗他们为首之人的首级,岂非做梦?不过凌真人性情比我师父还要特别,既叫你去,必有安置你之法。你自己酌量着办吧。至于我师父,虽然对门下十分恩宽,要叫我收你为徒,我却不敢。你如愿冒百险往青螺山去,我念在你多少苦楚,帮你一点小忙,将你送去,省却许多跋涉,这倒使得。”
允中听岳雯说了这一番话,前半截深中他的心病,好生惭愧。后来听怪叫花穷神凌浑居然肯收他为徒,凌浑的本领道法日前业已亲眼目睹,云凤又拜他妻子门下,更可惜此见面。只不过久闻八魔厉害,命自己只身空手要去将六魔厉吼首级盗来,谈何容易。不由又喜又惊。猛一转念:“自己此次弃家寻师,原是打算不成则宁死不归;佟元奇与玉清大师俱说自己遇合在青螺山,由凌真人所留的话看来更是不假。不经许多辛苦艰险,如何能把剑术学成?只索到了青螺山相机行事,譬如适才业已在大雾中惨死。”想到这里,精神一振,平添了一身勇气,便请求岳雯带他到青螺山去。岳雯道:“此去青螺山相隔数千里,你也不必忙在一时。那里异才能人甚多,我两三次走过那里,全未下去。你可在这里安歇一日,明日一早,我亲自送你前去,送离青螺山三十余里的番嘴子,我便回来,那里有镇店,有庙宇,你再问路前去好了。”允中道谢应允,便在洞中住了一夜。
第二日早起,岳雯给他服了几粒丹药,带着他在空中飞行,走了两天,到了第三天早上,才到了番嘴子。这里是川藏间一条捷径,人烟却不甚多。岳雯同允中在僻静处降了下来,允中几次求他相助。岳雯随追云叟多年,行动说话都与追云叟好些相似,并没有答应允中,径自作别回去。允中无法,只得一人踽踽凉凉,前往镇店中去寻住处。到了镇上,虽然看见有几十家人家,俱都关门闭户,非常清冷。问了几处,无人答应。遥望镇外树林中有一所庙宇,便跑近前去一看,庙门大开,门外有几个凶恶高大和尚在那里闲谈。允中上前招呼,推说是入藏到布达拉宫去拜活佛的香客,走迷了路,身上又受了感冒,意欲在庙中住上几天再走。那群和尚对允中上下打量了一阵,互相说了几句土语,便叫允中进庙。允中看他们神态虽然可疑,一则事已至此,二则阅历还浅,未出过门,焉知利害轻重,贸贸然随了进去。身才入门,便见大殿两廊下堆着许多牛马粪秽。
有几个和尚鸠形鹄面,赤着双足,在一个井内往起打水,旁边立着一个高大和尚,拿着一根长皮鞭在旁威吓。见允中进来,便朝领路和尚互说了几句土语。允中也看出情形不妙,仗着自己一身本领,且到了里面见机行事。又随着绕过大殿,走入一个大院落,只听一声佛号,声若枭鸣。举目往前一看,台阶上铺设锦墩,坐着两个和尚:一个生得十分高大,一个却生得矮短肥胖,俱都穿着黄袈裟。旁边立着十来个相貌凶恶的和尚。见允中进来,俱都佯佯不睬。先前引路的和尚便喝叫允中跪下。允中见那些和尚不但神态凶横,而且俱都佩着锋利耀目的戒刀,估量不是善地。听见喊他下跪,只装不懂,朝上一揖道:“大和尚请了!”还要往下说,旁立的凶僧早喝道:“要叫大老爷!”允中方觉好笑,那个矮胖和尚业已起立,指着允中说道:“你这蛮子是哪里来的?你有多大胆子,见了本庙大老爷、二老爷还不下跪?”允中听他说的是四川口音,不似土语难懂,忍气答道:“我姓俞。
许愿到西藏去朝活佛,迷失了路,身上不快,想在贵庙借住一两天。佛门弟子多是谦恭慈悲,为何施主要朝你们下跪?你们不必欺我远来生客,我要走了。”说罢,将身一纵,上了庙墙。正要往下跳时,猛见墙外也是一座院落,下面有百十个凶僧,在当地扭结摔跤角力,看见允中站在墙上,齐声喊捉毛子。允中见他们人多,不敢下去,刚打算回身,忽听得脑后一声怪笑,适才那矮胖凶僧正站身后。允中再往旁看时,四外纵上来有数十个凶僧,各持戒刀禅杖,拥将上来。允中见势不佳,欺那面前站的矮凶僧单人把住一面,又无兵刃,纵身上前,起左手,乌龙探爪,朝凶僧面门一晃,右手便去拔剑迎敌。只见那凶僧嘴中喃喃只往后退,身体非常灵活轻便。允中剑刚拔出了鞘,猛觉一阵头脑昏眩,一个站立不稳,从墙上倒栽下来。下面凶僧见允中跌下,急忙上前将允中捆了个结结实实。等到允中神志稍为清醒,业已被众凶僧将他捆绑在佛殿明柱之上。允中破口大骂,希冀速死。那些凶僧也不去理他,直捆了一个整天整宿。那捆的黄绳,不知是什么东西造成,不挣扎还好,一挣扎,那绳竟会陷进肉内,非常痛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