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的颜色总是以惊人的速度更迭,有时候晦暗,像绘画的2B铅笔灰蒙的暗划。云朵忽明忽暗。位置总是飘忽不定。小的时候在窗边画下云朵的形状。比画得太过粗糙。总是不知道该在那一片空白里填些什么,云是什么颜色?架起的画夹在微微的思濯里定格。笨拙地拉长笔尖的线条。那时,细小的额头在夏天里微微渗出汗珠。浅灰的铅色在素描纸上渐渐显影。窗外微风掠过,柔顺的发丝便跟着飘扬。我抬起头,窗外的云又移动成别的形状。姿态寂寞。
过了这个六月就好了,一切都会好起来的。一年前,七月总是这般反反复复告诉我。
然而,她每次说完都对桌面上的试卷发呆。我看到她的眼神里无比茫然。
我是清楚的,不只是她,那个时候,我们很多人都是无比茫然。我们不知道这个六月是否有尽头。
我们反反复复困在教室里写作业。体育课,美术课,音乐课。全都被撤销了。一天到晚都在重复着物理化学数学,我大抵还能忍受,那时候,七月变得异常暴躁,但她从没和谁诉说,高三的紧迫让我们都不敢闲情去谈天说地,很多感受都只能往肚子里咽。
她偶尔向我抱怨,我每次都只能听却不敢发表任何意见,那样的时候,说什么都分不清正确与否。
高考会澄清一切,包括憋在我们心里十几年的忍辱。我们会以一个痛苦的姿势或得重生。
我不等待重生,可是我想飞翔,所以我放弃了美术。
那天,七月借来了我期望了很久的梵高画集。我装作没看见一样告诉她我要写作业了,她就生气了。
七月为此与我吵了一架,她说我们不应该屈服于高考的战争里,她几天没和我说话。
那些天,我也很难受,我把所有的画纸和作品全部封锁起来。一切美术的东西再也与我无关。当老师在讲台上滔滔不绝所谓的理想时,我内心才感觉放开那些是正确的。这是一种苟且的放生。我在高考和生活之间得以卑微存息。
七月真的没再理我,每天自习她总是一个人埋头写着什么,我知道她一直爱写文字,她有时候趴在座位上玩手机,有时候对着桌子上的书发呆。我不敢劝她什么,路都是我们自己选择的,谁也左右不了谁的未来。在这样刻薄的日子里,一切变得那么单薄艰难。
五月二日,她的生日。放学后,她一直在绕着操场走,低着头,连旁边打球的帅哥也不看。我站在五楼的教室里,感受着一种压迫的残酷。是,我不能跑下去陪着她走,哪怕走一几分钟,我怕,我怕她会突然再劝说我不要放弃美术。怕她的话会轻易打破我心底的防线,谁都知道,那样的年纪,什么都是诱惑,美术一直是我的挚爱,一直感觉,它不仅是一种业余,更是我的生活。
我从没想过有一天我会放弃我的生活,高考意味着什么,现在高考就是一切,在这样的环境里我不得不藏匿起我挚爱的东西。
我偷偷找出画板,跑到楼顶架起画架。
是,这是例外,我想在她生日那天打破一次例外,这例外是不能被人知道的。所以变得像做贼一样。我站在楼顶,画描着操场上她走路的背影,那些明明暗暗的线条,在素描纸上逐渐显影。画纸上呈现她走路的后背,微微低着头,线条柔和。在庞大的空间里带着莫名伤感。头顶上的云以惊人的速度更迭,我细细勾勒着她低头的的轮廓。当我画完最后一笔,太阳已经西斜。我抬头,发现刚才在我头顶的云已经移动到她的头顶。
我秘密地做完这一件工作。回到宿舍后把画插在她的书箱里。我洗完澡回到教室,余光看到窗外只有她一个人,庞大的足球场,只有她一个人蹲在大榕树下。那一刻,我无比难过。
其实我是懂的,和她从初中一直到高中,我知道这种强制的制度在她心里是一种至酷。但是,我们无法对抗这样的制度。
是,我和七月在此前都有过梦想。高考的到来,我放弃了美术,她没有放弃文字。我们都在其中反复折腾。
这一年的天空,我再也画不出云的形状。不过我记得七月眼睛里的茫然和窗外炙热的阳光。
我叫何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