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先生是做投机生意的。全部的家当都买了股票。玉珍不懂得这些，但见他一脸胸有成竹的模样，也心知他应该不是开玩笑。但她还是朝他瘪了瘪嘴，脸上现出不屑一顾的表情。好像在说那有怎样一般。
四处，有无数好看的懒洋洋的光线，从天空中倾泻下来。洒在这个凡尘，像是给这个世界罩了一层金色的纱。是异样的好看。
耳畔，是清浅的秋风浮动院中树木与青草传出的窸窸窣窣的响。像是瘙痒一样，听在耳中。只让人觉察出一丝恍惚的涟漪。
玉珍因为见石先生说着这样无头无尾的话，所以有些不耐地想要离开。方抬了脚还未走路，就听到身后的石先生叫了她的名字。
“玉珍，你还要继续找你的未婚夫吗？他说不定已经死了。现在是新社会，就算是你另觅出路，旁人也不敢乱说什么的！”他追上玉珍对她绽出一个嘻嘻的笑。
玉珍听他这样说话，觉他气焰过高，一阵气愤。
“你这是什么意思？石先生，我当你是个值得敬重的先生才没与你翻脸。你这样太得寸进尺了！”她瞪着那石先生，一脸的不高兴。不知是因为他提到了李希尧还是其他，只让她感到无来由的别扭。
那石先生见她这般，虽是真真生气的模样，然而那胆却还是大过了天，只是瞅着她，不怀好意地嬉笑。
“要不你就跟了我吧！你的未婚夫又不在，我眼看着就可以发财了，你现在跟了我，也是享福的命！”他说着，然后直直地盯了玉珍的脸。像是要将玉珍看穿似的。
玉珍望着他这样横冲直撞的目光，只感到一片芒刺在背。
她这是第一次被人求婚。并且还是这样不正经的痞子。她自然不会高兴到哪里去，当下便有些翻脸地指着石先生骂了一通。无非是什么吃锅望盆，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之类。
然而，这话听在石先生耳中，却像是玉珍故意在与他闹些小脾气似的，这不禁让他感觉原来她已对自己松懈了口风。
“你要是不愿意见她，我是可以与她离婚的。我还要一个九岁的儿子，可以接到省城中陪你。”他突然严肃起来。像是本身置于无底深渊，找不到方向时，正看到了玉珍这盏晶晶亮的明灯。非要寻着她的步伐才能够走出黑暗似的。
“这样你是否同意？”他念叨了这样一句，望着她，目光如泓。
石先生口中所说的离婚对象其实是他远在乡下的太太。他太太与他是旧式的婚姻，没有爱情。他常年住在省城，一方面是因为他要寻求发财的机会，另一方面也是为了躲避他太太。
玉珍没想到方才还嬉皮笑脸的他，突然会这样认真起来。只是有些恍惚地站在那儿，一时也不知该说些什么，该如何回应了。
“其实我见你第一眼就觉得你好。你知道我的婚姻是不幸福的，我的太太是小脚女人，我不爱她。”他这样说，然后缓了神色，“若是你同意我的提议，我会卖掉一部分股票，在省城买间房子。哦，你家里的父母也可以由我供养！”
玉珍一怔，听着他的话，只觉得如被雷击。
她原以为他只是个色迷迷的痞子。前日冒犯她也是由了身子的本能。可如今他这般对她认真起来。倒是叫她有些无所适从了。
“石先生，我虽放了天足。可也是旧式女人。我……”她张口。其实她现在开口，已经不知该说些什么了。
那石先生见她欲言又止，心中有些着急，连那豁牙，仿佛也被急得更豁了。露出森森的黑洞。看起来倒是有了几许滑稽。
“你识字的！如你一般识字明道理的女人，已经不易！”他喃喃道，然后将手搭在她的肩上，“其实我第一次见你便被你吸引，我……”
“石先生！”玉珍突然大叫了一声。然后撇开他的手。一脸惶恐。
这样突如其来的举动，倒是让面前的石先生吓了一跳。连想对她说的话，也生生地给逼了回去。他有些不解，方想问她怎么了，而那身后，却在这时传出一阵纷沓的脚步声。
“你们在这儿作何？”身后，一个声音突然响起。慵懒的，带着方睡醒时的沙哑。
石先生闻声回头，见是那睡眼惺忪的老板娘起床倒痰盂。便有些悻悻地，与她问候了。
那老板娘显然看出石先生有些动机不纯，也不说破，只是笑着瞅了他们。然后在他们窘迫的回应中，往茅厕的方向行去了。
她倒是起得颇晚！
玉珍咬了咬下唇。那脸像是比方才望到老板娘时，还要红透。心中只是一阵担忧那多事的老板娘会想歪。脑中飞快地转着。想着一会儿要不要与她解释一番。
身旁的石先生没有料想玉珍会想这样多，只是望着她，深深地蹙了眉头。
“那我先回去。刚才的事……你好好想想！”他看着玉珍不情不愿别开的眼目，又望了那茅厕的方向，只幽幽地叹出一口气来。
玉珍像是没有听到他会发这样的感慨。心中只是想着让他快快地走，好叫别人不再误解。而那石先生，也像是吃了烧心丸似的，一阵不耐，只搔了搔头，便大跨步地离开了。
石先生走后，没一会儿的功夫，老板娘就端着倒好的痰盂回来了。看到玉珍，倒是一阵取笑。
“你与那石先生倒是要好！没想到他这么一个豁牙的先生，倒是受你厚爱！”她取笑道。也不知那话中含着的是贬义还是褒义。
玉珍只站在那儿听着，脸又是一阵红白纠缠。终于脸面上不过，开口嚷嚷了。
“并不是你看到的那样，你别乱想！”她说了一句。然后挑了她独有的丹凤眼。像是翻着白眼一样，眼目朝天，生气哼哼。
那老板娘见她这副模样，心知她在解释，也不打破，就掩着嘴嬉笑着准备离开。而身后的玉珍一直见到老板娘抬步，她才像是想到什么似的，忙唤住了她。
“红梅姐，你上次说要帮我介绍工作的事……玉珍张了张口，望着老板娘欲言又止。
那老板娘回过身来，望着她，倒是扑哧一声笑将出来。
她身上只随意穿了件素色的宽身旗袍。烫卷的微乱的头发只垂下一大缕挂在右颊处，正遮挡着那脸上看似狰狞的疤。她现在这个慵懒的样子，倒是让人平添了一抹好感的。
“红梅姐？你今日怎么叫的这般亲热！”说罢，便又是一阵哈哈大笑。但那脚步，倒是又袅袅地向玉珍行了过来。
“你真想去？”老板娘顿了顿，脸面上漾出几许精明。一双大眼中，连那眼珠子也是一阵骨碌碌地精明打转。然后望着那面前一脸窘迫的玉珍，讪讪地说道：“香卉不是不让你去那酒馆。你现在倒是不怕她了？”
玉珍本还想与老板娘好好说说，为她觅个活计，不再受香卉的管制。但一听老板娘提到香卉，那气便不打一处来了。有些气愤地吼道：“谁怕她。那丫头谁怕她！”一阵喧嚣。
那老板娘终是看不过。然后拉住她劝了。
“好了好了，我不就是说说，值得你这般生气！”她嗔了一句，然后缓下了脸色，换上了一副平日间妩媚妖娆的表情。
“你若想去，那我一会儿便去与你说说吧！”她说了一句，然后抬起手捋了捋额前独留着的几根稀疏的刘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