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窗外,正是一座酴醿花架,高柳参天,酴醿引蔓垂梢而下,其长逾丈,芳菲照座,馥郁袭人。云潇静静看了一会儿,才轻轻踱步而入。
铜鎏金云蝠纹宫灯之下,容舒玄正凝神练习一幅字。
象牙浅刻花卉人物毛笔行云流水一般游动。是颜真卿的《祭侄季明文稿》。他默默执笔,并不理会云潇,云潇便不甚热络的行个礼,径自找了位子坐下,慢慢品茶。虽瞧见他砚台里存墨不多,也知道这会子必定不会有人进来为他研磨,却还是安静的眼观鼻鼻观心,仿佛容舒玄是空气。
她不是他身边的解语娇花,洗笔研磨,本不应由她去做。
不知过了多久,他长长舒了一口气,慢慢将笔放下,淡淡笑道:“郡主请看,朕这幅字如何?”
云潇虽然流连武学,对于文学却也不是未有涉猎,当下便细细看了。《祭侄稿》之所以名垂千古,是因其坦白真率,是以真挚情感主运笔墨,不计工拙,无拘无束,随心所欲的创造。“忘情”,所以才有如此佳作。此刻容舒玄端正临摹来,虽有字画技法,却少了几分情致。
“遒劲与温润并存,自然是佳作。只是人工雕琢痕迹太过,反而失去了原有滋味。”
不紧不慢的说了,她又添了一句:“只是我才疏学浅,信口胡言,陛下只当听个笑话,做不得数。”
容舒玄一边净手,一边淡淡道:“郡主才思敏捷,口齿伶俐,朕可不当你是笑话。”
琢磨着大周皇帝深更半夜召见上阳郡主的用意,云潇呵呵一笑,静待容舒玄开口。
然而他居然轻轻笑出声音,道:“不错,果然有长进,朕还以为你一辈子是榆木的脑瓜,什么都不懂。”顿了顿,方正色道,“今日早起之事,朕已听忻嫔说起。如今特意叫你来,便是想问问,你的意思!”
我的意思?
云潇慢吞吞的玩着手指,懒懒道:“皇上英明无两,心里自然有计较的,何必来问我?”
灯火中,他的眸子明暗不定,嗓音也越发飘忽。云潇静静的盯着他的剪影,心里一动。
“朕心里有计较不假,郡主心里的计较,恐怕比朕还要大罢!”容舒玄说的轻描淡写,脸上犹带了三分的笑意,云潇却心中一沉。
“正如这一幅字,若是刻意模仿反而不美……郡主千方百计要朕明白你的劳苦功高,又有何用意?”
一时无语。
上阳郡主素来鲁莽粗心,能如此将计就计、舍己为人,却是很不多见。
聪明如他,自然能看透这一局。云潇与忻嫔从来无交,却愿以重大牺牲换取她平安无虞,这必定,是另有打算。
云潇的眸子,暗了一暗,心底深深的冷意泛上来。她早就知道,他们早就不是十年前天真无邪的小儿女,时光早已侵染了内心,此时相遇,只怕陷入的会是万劫不复。但心里还是划过一丝寂寞与不甘。
他们,本应该是互相信任互相关爱的好朋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