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忽然一转身,暮色黄昏,天涯被风吹冷,等你回头再问,是谁的心疼,落满伤城。】
皇城在余晖下,慢慢将白日的庄严笼进深沉的暮色里。
“主子您这是去哪儿了?”
“我才从怡阳殿回来。”
徐文忠的表情不太自然,小心问我道:“是静嫔……主子那里?”
“嗯。”
瑾蓉心情好得很,“徐公公您不知道,咱们主子和静嫔主子还是旧相识,今日相见主子正高兴呢。”
我接了她的话,“当然高兴。”
徐文忠道,“静嫔主子那里平时也冷清,主子去也正是一起解个闷的。”
我见徐文忠今日的样子总也有些古怪,随口问道,“这些年,静嫔在宫里还好吧?”
徐文忠停顿了片刻,道,“静主子入宫三年,位及嫔位,自然是不错的了。”
我暗自确认徐文忠说得到也不错,不想一旁绘歆却突然道,“静嫔主子的日子与她这个人一样,总是平平淡淡的。陛下如此待她,也算好了。”
徐文忠看向她,绘歆自知在我面前失了礼数,徐文忠见我也不说话,便岔开了话,“岚主子,就要传晚膳了,奴才们这就去准备着。”
这皇城,就算是被锁在里头,我也不愿意牵涉太多,便不再多问,只一摆手,“去吧。”
晚膳用过,我一个人坐着寝殿里抚着琴打发时间,这一曲《晨曦》也不知弹了多少遍了,今日弹来,往日种种又不自觉地浮上心头。
果然乐曲亦是另一种记忆的方式,上一次弹起它的时候是何光景还记得清晰,只是今日我已身在红墙之内。
晌午见到静嫔,夜间又伴着这琴声,忍不住想到宫外许多的人和事,竟像是离开了很久的样子。我只怕有一天他们会在我的记忆里越来越远,叫我再也想不起最初的样子。
我开始想念,好像此刻他就在身边一样。曾经也是在这样一个夜晚,我承诺过他的诺言,这一生都不能再兑现。眼泪又一次不知不觉的落下来,滴在琴弦。夜色几近漆黑,外头安静了许多,唯有春风阵阵吹动树叶瑟瑟作响的声响,好似谁的眼泪在飞,伴随着零零落落飘下的叶子,离枝漫天的飞舞。
物也非,人也非,往日不可追。
“陛下驾到!”
我瞬间停下手,琴声戛然而止,惊愕间,我赶忙拭去眼角的泪痕,不好叫他看出丝毫的破绽,同一时间,又见绘歆一路兴奋的跑进来,“娘娘,娘娘,陛下来了,是陛下来了,您快出去接驾吧。”
“知道了……”
我慌忙起身,快速地整了整衣饰,才要出去接驾,他已向殿内走来。
“臣妾参见陛下……”
未等我说完,他已经快步走过来,将我扶起,道:“不必多礼,实在因为你的琴弹得好,像是有一股引力一般,不知不觉把朕引过来了。”
他明明是姿态闲淡,却还是叫人不由得生出敬畏之意。我侧过脸去,他的话叫不知如何回答是好:“臣妾不过打发时间,随意一弹而已。”
“随意一弹也能这样引人入胜?”
他靠近几步,我连呼吸都屏住了,他伸出手,拇指的指尖轻轻滑过我的脸颊,方才眼角边的泪痕被他轻轻拭去,竟还有未擦干净的泪痕,我一阵慌乱。
“哭了吗?”
我刻意避开他的眼光,想必是心绪了,脸上又强挤出一丝微笑,“没有,许是风大,吹得眼睛干涩了吧。”
他温柔的语调里却隐含深沉,追问到:“想家了?”
我轻轻摇了摇头:“没有。”
他便也不再追问:“这就好,若是有什么不习惯或是不自在的地方,尽管跟朕说。”
“多谢陛下,臣妾都好。”
他很自然地拉着我的手腕,往殿里走,我下意识的想要抽脱,他似乎有所察觉,却又握得更紧。
脚步在琴前停下,终于放开我的手,轻轻抚过琴弦,问我道:“你刚才弹得曲子叫什么名字?很是好听。”
“《晨曦》。”
他的眼睛还是落在我的那架琴上:“能不能再为朕弹上一曲吗?”
此话一出,我的脑子里瞬间产生了好几个念头,“那……臣妾为陛下弹一曲《红月夜》可好?”
他微微点头,笑得很是明媚,应道:“也好。”
我抚着琴,李承佑只在一旁坐着,他的眼光分明落在我的身上,我却不愿与他相视。直到琴声毕,他还是那样坐着,我见他听得出了神,便站起身,“陛下?”
他终于回过了神,拍了了几下手:“很好,很好,弹得很好听。”
我欠了欠身:“谢陛下。”
“这曲《红月夜》(注释1)是当年周朝的正显皇帝沐彦映城亲自所作”,说到这里,他不由得轻叹一声,“用来祭奠一个没能在他生命里留下只言片语的女人,传说两人是在红月夜诀别,所以便叫作《红月夜》。”
每每提及这个故事,也是伤感,“正是。”
他如雕刻般俊美的脸上复又露出了笑容,“琴棋诗话,歌舞书墨,究竟你还藏着多少才能,等着朕去发现?”
待他走近些,我越发慌张,“臣妾不过是叫陛下笑话罢了。”
他的笑声甚是爽朗,举手投足间都是居高临下的王者之气:“此刻你不说也不打紧,反正我们有一生的时间,让朕慢慢了解你。”
一生……竟是一生,我与他的一生……
这两个字他说的这样自如,我却黯然,这究竟是我与他的一生,还是与这皇城之中红瓦高墙的一生。
“这么晚了你也累了,早些歇着吧吧。等朕得了空,再来看你。”
我只欠身道:“是,臣妾恭送陛下。”
月光柔柔的倾泻下来,天色果然已经不早了,待他走后,瑾蓉与绘歆便进来服侍就寝。
因是才入宫的,我还是不习惯有生人这样近身侍奉的,便先遣了绘歆去休息,所以只留了瑾蓉在身边。
瑾蓉见我并无什么兴致,也知道我此时的情绪,再不多话。
我一个人躺在床榻上,只见那明黄色纱织的帷幔落下来,瑾蓉吹灭了烛灯,殿里很是静谧。
瑾蓉忙活了一天,很快就从帐外传来她轻轻的鼻鼾声,想来是已经睡熟了。
我翻来覆去,竟没有一丝困意。入宫后第二个无法入眠的夜晚,看来又要等到四周的黑暗如浓墨般一点点扩散开来,让这黑夜里,一切显得更加不真实。脑海里浮现的还是那些画面,片片断断都有他。
哎,我这一生,是不是已经结束了……
果真,一念起,天涯咫尺,一念灭,咫尺天涯。果真,花尽落,人亦错,时光已过。
画面好凌乱,却又太真实,真实的叫我喘不过气。
“为什么不等我了,为什么要进宫,为什么爱上他,难道就因为他是皇帝吗?”
“不是这样的,不是……对不起,对不起……”
我这是在哪里,烽烟四起,我看不清远方,只疯了一样的喊着他的名字,却还是找不到他,只在转身间,出现的人,李承佑……为什么会是李承佑……
突然从梦中惊醒,泪水已经浸湿了脸颊。
备注:文中《红月夜》一曲所引用的故事,将会出现尘缘系列第二部中,敬请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