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储凤台里,碧云见碧霞去后,自己这也上楼伺候。一人守在刘娥床边,又因无人说话,不觉也有些困了,竟在旁边打起盹儿来。
外头红日渐渐高升,刘娥此时也微微醒来,在床上只睁了一丝睡眼。朦胧之中,却看见碧云坐在自己床前酣睡,想她们平日侍奉何其辛苦,故也不惊动她,只是悄然朝里翻了个身儿,面朝墙壁,想起昨夜之事,原来正与秀芳喝酒,不知怎的竟睡着了,想必自己定是喝醉了酒,或是精神不济。再细看此时自己却是身在储凤台中,又不能忆起自己如何回来的。
正想着,又听见楼道上传来脚步声,那靴声“咯咯”作响,声音沉重,料其必是一男子上楼。声音愈发地近了,转而一想,这王府之中,除了他,谁敢如此擅入女子闺房?于是赶紧闭了眼,装作睡着的样子。
果然听见门被人开了下来,“吱呀”的推门声竟还未惊起碧云。那开门男子朝里头环顾了一眼,见碧云床前瞌睡,刘娥朝内而眠,便轻声地走了进来,走到碧云身后,看着她睡梦尤酣,只是轻轻咳了一声。
这般声音才将碧云惊醒,忙回头去看,蓦然见得王爷,不禁吓住,却说不全话来:“王……王爷……”此时有想起行礼,“奴婢该死,当差之时……竟然睡着……王……王爷……”碧云被吓得又不知该如何说话,身上浑身打颤。
赵元休见她这样子,甚是觉得可笑,便让她起身。碧云正要谢过,又只听赵元休“嘘——”了一声,让她不要惊醒刘娥,只问道:“天都这般时候了,你家姑娘怎的还没醒来?”
“王爷不知,姑娘昨儿个夜里同秀芳姑娘喝醉了酒,半夜里还是竺莫将姑娘扶将回来的……”碧云小声地回答着,心里却怕王爷因刚才之事怪罪,则是愈发地惶恐。
“瞧你这样子,本王可是吃人的老虎不成?”赵元休好奇地看着她。
“不……不……不敢……”碧云连声推却,却仍是低着头不敢直视着他。
“好了,”赵元休用手抬起她的下颌,让她用目看着自己,又道:“无妨,无非就是睡着么?你可要知道,本王纵是处理公务之时,也难免会发困睡去,何况是你们了?本王只恕你无罪便了!”
“哦……”碧云虽听见他这样说,心里可还是有些不自在,这会儿才忽然想起谢恩:“谢王爷……”随即又打了个秋千。
“你先下去罢。”赵元休吩咐道。
“可……可是姑娘……”碧云怀疑自己有些听错,只是看着床上睡着的刘娥言道。
“无妨,这儿有本王守着,若是姑娘醒来,如有吩咐自会传你。”赵元休看着她失了神的花容说道。
碧云听了,这才告退。
刘娥在床上假寐,这一切自是听的真真切切,脸上不免忍不住发笑,不觉眼睛又睁了一点儿。这一切恰好被赵元休转头瞧见,便知她已经醒来,只是装着睡着。便算准了时间,知道碧云已经到了楼下,自己则未脱靴退衣,便也假装睡到了刘娥身旁。
刘娥何尝不知是赵元休睡到了旁边,本还想继续装睡,可身旁本是堂堂王爷,又是一男子,心里却总有些不自在,突然“哎呀”一声脱口叫住,从被窝中出来,仍是面朝里头,故作不知,忙着问道:“哪个下作奸夫,胡乱睡在人家床上,净玷污了女儿家的清白!”
赵元休听这话,本不想起身,怎奈禁不住笑了起来:“哪个奸夫与你上床厮混?我若成了奸夫,那你岂不担了‘荡妇’之名?”
刘娥听了,脸霎时涨得通红,嗔怪道:“胡扯!你这堂堂韩王之名传出去,这般好名声是不要怎的?奴家清白身子,净被人糟蹋!”说着,又面朝里头不再理他。
“纵是这般名声传了出去,怎奈是我乃堂堂皇子,有几个人敢传得沸沸扬扬?倒是媓卿么,女儿家的名声不是更为重要么?”
赵元休的几句话弄得刘娥两颊滚,又不好说些什么,只转过头去,有些愤恨地望着他,竟当着他的面嘟起嘴来。二人互相望着,眼中却都是含情脉脉,一时间,两人都不曾作声,只是这样看着,那更鼓时钟,竟似停在了这一刻上。
赵元休如此看着她,越发觉得她美貌世间少有,不知怎的,却笑了起来。
而那刘娥却突然开口:“你与我下床去!”
刘娥这一句话倒让赵元休不知何意:“媓卿怎的这般?”
“瞧你,连靴履都不曾脱下,白白脏了我干净床铺!”说完,又嘟起了嘴来。
赵元休见她这般样子又是俏皮可爱,心中更将她视若珍宝。听她这话,才又意识到自己果然不曾脱得靴履,忙下了床铺,理了理身上月白长袍,又坐在了刘娥床边,目不转睛地望着她脸上容颜。
刘娥见他目光直放在自己脸上,不禁问道:“殿下,奴脸上敢是有东西么?”
“不曾……”
“那殿下看的甚么?”刘娥又问。
“我只瞧你生的这般标致,真是天下少有的人儿。”赵元休这话显是动了真情。
“哎,殿下又说错了。想王府中多少美丽的人儿,都是尤物,连同我身边的碧云、碧霞,哪个没有几分姿色?何况听说殿下宫中长大,多少美貌不曾见过,何况当今陛下的后妃嫔御们,想必个个都是国色,殿下定是见得多了。奴家不过一民间普通女子,哪里有此容颜能让殿下垂怜?”
赵元休只摇了摇头:“媓卿却同她们不甚一般,想那宫中妃子、宫人,虽有些姿色,个个却都沉于算计,纵是再好的美貌,也终究不复存在了。可媓卿却不同了,媓卿姿色是世间少有,连同心地亦是极善,哪比她们?”说着,不禁收了刚刚脸上的笑容,一对剑眉之间竟露出愁色,一双星目之中却透着辛酸与无奈。
刘娥想起幼年也读过些史书,后宫纷争何其阴险狡诈都不得而知。想起他虽说是皇宫生,皇宫长,却目睹那种种,是何难受,此时也同情起他的遭遇来,只说是自己生平多遭不幸,却原来富贵乡中亦有其中无奈。一手伸向前摸着他两眉之中,道道皱痕中,都能摸出了那些惆怅,如此轻轻唤了一声“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