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淘气淘得出奇,带着一帮小朋友猫在大酒篓后面,乘家人不注意,就用钉子把酒篓扎个窟窿,让清亮亮的酒液从酒篓里汩汩地流出来。一帮小家伙争先恐后,伸着小脖儿张着嘴去抢喝那喷香的酒流。他在一旁当指挥,“哎哎,别抢别抢!挨排来!挨排来!保证让大伙喝个够!先让小狗剩喝!”他倒满大方的。一帮小家伙就乖乖地站好,眼巴巴地等着排队。不一会儿,一个个小脸蛋全喝得红扑扑的,东倒西歪地打起醉拳来。他在门口给大家站岗,等都喝完了,就把早就预备好的一根硬鸡毛,插进酒篓的窟窿眼里,用洋蜡一烧,窟窿眼就给腻住了。一帮小醉鬼们就拍手打掌趔趔趄趄地跑开了。
后来,酒篓上的秘密终于被父亲发现了端倪。父亲二话没说,用小簸箕样的大手一把抓住他,像抓一只大蚂蚱似的把他抓到酒篓前……
父亲不说话,只用那双鹰隼般的眼睛盯着他……
小早先谁都不怕,就怕父亲。父亲的严厉从不表现在巴掌上,而是表现在那双一直到晚年都锐利不减的眼睛上。只要父亲一只手轻轻地拈着胸前的大胡子,一边用鹰隼般的眼睛逼视着他,他就知道在劫难逃,干脆如实招供吧。他的招供,从来不像一般孩子那样哭咧咧地认错,而是小脖一梗,理直气壮地说:“对,是我干的!要打就打!随你便!”表现出一种小男子汉的派头。
听到这句话,父亲顿时感到一阵莫名的惊讶,举起的巴掌反倒放下了。这小东西没有蚂蚱大,怎么长了这么硬的一副骨头啊?
为这事,父亲跑到几里外去找早先的三叔,想共同商量一下对付这小家伙的办法。他觉得这孩子绝不是那种靠巴掌所能规范好的,必须请个明白人给指教指教。
长相斯文清秀、个子像早先一样矮小的三叔,是长白县一带有名的学究,精通易经,会打卦算命,而且精于书法。他写的楷书结体端正,草书刚劲有力,十里八村的人都来请他写毛笔字,给孩子当字帖。
三叔摸着小早先的后脑勺,摇头叹道:“这孩子是八月二十八早八点出生(一九二七年),一连占了五个八,五个金,是个命硬的主儿。再看他两目清秀,枕骨突出,聪明绝顶。他这辈子将是背井离乡、有名无财、波澜壮阔之一生啊。你我恐怕都借不上他什么力呀!”
这番话说得父亲目瞪口呆,他不相信这个最小的儿子会背井离乡,会远离自己,他还指望小儿子能继承家业为韩家光宗耀祖呢!
不管是偶然的巧合,还是真有这番神算预测,反正韩早先的命运果真被三叔给言中了。他这一生真像他三叔说的那样,波澜壮阔,有名无财,背井离乡,远离父母……这一切当然都是后话。
当时,黄嘴丫子还没褪净的小早先,当然不会把三叔说的话当回事,他光知道没完没了地淘气。但他聪慧睿智,学习超群。优异的学习成绩常常抵销了他许多过错,所以老师和家长都格外偏爱他。
后来,三叔三婶家一直没孩子,爱他爱得心疼。父亲就把这个淘气包过继给了三叔,让知书达理的三叔好好管教管教他。
长白县第一个大学骄子
别看他长得又瘦又小,像只大蚂蚱子,但却生就了一双“飞毛腿”。百米十一秒多,这在当时是相当出色的成绩。这双飞毛腿在他人生的道路上,起过两次关键性的作用……
一次是考大学,一次是逃跑。
关于他的读书问题,家里发生了势不两立的两种意见。
母亲和三婶出于慈母之情,总像老鹞子似的护着他。她俩得知早先要去临江高等学校上学,两人抱住儿子死活不肯让他动身,鼻涕眼泪地冲着父亲吼:“不能让小丫走!他才十二岁呀!临江离咱家八百多里地,万一有个三长两短的,不悔死了吗?”
因为他长得小,大家都叫他小丫。小时候姐姐常常把他打扮成小姑娘。
这时,父亲却表现出一种严父教子深谋远虑的样子。
“你们老娘们儿家家的知道个啥?男儿志在四方,不出去读书,将来能出息吗?能光宗耀祖吗?”
一听“光宗耀祖”四个字,两个女辈顿时收住了嘴巴。她们虽然是女人家,却深深知晓祖宗的重要。那些挂在北墙上已经褪了色的“祖宗”,是多么需要后辈去光耀,去彪炳啊?所以只好忍痛割爱,让狠心的父亲去决定小公子的命运了。
此时,书生气十足的三叔却坐在紫檀色的椅子上,一言不发。他既有母性的慈爱又有父辈的远虑,所以不好表态,只是微微晃动着头发稀疏的脑袋,最后道出一句颇为民主的意见,“我看还是问问小丫自己吧?”
小早先的回答却令全家人大吃一惊,“我去!明天就走!是坐大排走吗?”他那稚气未脱的眼睛里,竟闪烁着兴奋的焦灼。
其实,在他的小小心灵里,才不关心什么志在四方,什么光宗耀祖呢,而是令他渴望已久的坐木排!那是从他记事起就渴望的,坐着长长的木排上,顺江而下,自由自在地饱览着两岸风光,那是多美的差事啊!
日伪时期的小学学制是六年,他跳了两年级,仅读了四年小学。因此,他十二岁就考取了临江高等学校,读的采矿冶金科。
从临江高等学校毕业以后,十六岁的他又面临着新的选择,全家人又为他掀起一场轩然大波,父亲和哥哥差点打起来。
他是韩家的希望,所以,韩家的每个人都想把他当成自己理想的代言人,都想按着自己的理想去设计着小早先的未来。
基于对土地的热爱,父亲希望儿子能考农业大学,将来好在经营农业方面有所造诣。可是,对土地丝毫不感兴趣的哥哥却坚决不同意,他主张弟弟考哈尔滨工业大学,说哈工大是名牌大学,能学到真本事,将来能成大事业。这又遭到母亲和三婶的一致反对,哈尔滨离家太远了,再说要被征兵到前方去打仗怎么办?大学岂不白念了吗?
后来,全家经过一番激烈讨论,最后终于统一了意见,所有的学校都征兵,唯独师范大学不征兵,一致同意早先报考吉林市国立师范大学。
报考吉林国立师范那天,倒是两条飞毛腿帮了他大忙。
当时是日伪时期,小日本鬼子很知道学生身体的重要性,就在开考之前搞了一个十公里赛跑。从吉林市的黄旗屯跑到松花江边,入围者才有资格参加考试。二千多人报考,仅录取一百二十名,前四百名可以获准入考资格。其中有十几岁的少年,也有三十多岁的中年人。一帮年龄参差不齐的人一起比赛,显然有失公平。可又没法子,小日本鬼子才不管你公不公平呢。
开赛那天,一家人都为年仅十六岁的小早先捏把汗。他那小豆豆似的身子,能跑过那些大人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