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风已凉,冬风已至。七夕抬头,暮然发现这院中的四方天已变成了浅灰色,朦朦胧胧笼罩在上方,让人透不过气来。
“听说,尚书大人去了邺国,至今未归。”
药师堂内,四处皆是些耳鬓细语,环绕不绝。七夕走入堂内,静静坐在案几前,仔细阅读起手上的医书来,似乎不愿受到周边的影响。
“你说这尚书去了邺国,是不是……有变呢?”又一句窃窃私语飘然而入,进了已经隐忍了许久的范紫菱耳中,终于,范紫菱拍案而立了。
“你们!来太医府是学医的还是上下朝堂的!”范紫菱一袭艳红的长袍立在中央,那凌厉的眼神,确是让有些人忌惮了几分,可也有同样心气高傲之人与之争论。
“当今圣上明言,朝野政事皆可议论,敢问范小姐,有何不妥?”药师堂内一位素绢清淡的女子站了起来,虽穿着打扮上不显权势,可那双眼睛里的神色,却比范紫菱有过之而无不及。
范紫菱侧身看了那女子一眼,缓缓走到那人身前,一字一顿说道:
“洛尚书去邺国,奉命行事罢了,萧环儿,你,忧心何事?”范紫菱对上那双凉薄又骄傲的眸子,忽然凌厉的眼色一变,浅然而笑道:
“还是说,洛尚书此次的奉命而行,让吏部尚书开始怕了?所以你也怕了?”
“怕?是有些怕。一位礼部尚书接手这贪腐之案,无论从职位还是能力来说,都让人质疑罢,你说,能不怕么?”那叫作萧环儿的女子迎上范紫菱的目光,露出一抹讥笑,两人间的氛围又凝重了几分。就在这时,院内的开课钟声恰适时宜的响了起来。
“今日,我们来学习制香。”陈医师走进来时,七夕刚好放下手中的医书。
其实,先前的争论七夕一字不漏的听了进去,不,应该说,从她知道陵哥哥去了邺国之后的十来天里,每个与之相关的言论,七夕都听了进去。市集上的、太医府的、从熙宝口中得知的、丞相府所听到的,官者、平民、侍者,七夕不断听取着这些言论,好的坏的利的弊的,她都在收集。也是这样,七夕才慢慢摸索出了自己的思路。
先前同紫菱争论的,是吏部尚书的女儿,萧环儿。虽说案件还在查明阶段,吏部尚书也没有被扣下罪名,但已被圣上停职休沐家中了。而且就算今后查明与萧尚书无直接关联,但他也会落下监察不力之责。
最重要的是,吏部尚书为六部之首,既非范丞相那边的势力,也非九叔这边,这次吏部被卷入这等重案之中,加之又是陵哥哥主审,谁都会觉得是三王爷这边的权谋算计罢。也难怪萧环儿如此争锋相对!
“香,乃是皇室常用珍品之一。好的香,能凝神聚气,平抚心绪,对病者也有辅佐之效。所以制香,也是医者必不可少的技能之一。在座的各位,将来都有可能成为御用医师,今日也与你们讲了许多,现在跟随本师去药庐,制出你们想要制出的香来。”
随着陈医师说完这些话,药师堂内的药徒也都站起来,陆陆续续跟随着去了药庐,七夕也才收回思绪,站起身来。
“七夕,我、你还有绿茵,三人一起制龙涎香罢!”范紫菱两眼放光,激动不已地说道。
龙延香乃香中极品,无论从原料工艺来说,都是精致复杂的,要是能制出上等的龙涎香,这确是令人兴奋又骄傲的事。
“小姐,龙涎香原料珍贵,太医院是不会让我们这等药徒去制的。”绿茵微微一笑,轻声说道。
“那我们就制成一种不输给龙涎香的香罢!”看着范紫菱坚定地神色,绿茵柔柔一笑。这光景被一旁的七夕看在眼里,却微微红了眼眶。
曾几何时,也有那么一个女子,有着暖如春风的声音,有着绚烂如夏的笑脸,曾经,她一次次鼓励着幼小的自己,安抚着幼小的自己。
“小姐,别怕。”
只是,如今自己正如桃树茁壮,而那位柔美纤细的女子,却似桃花凋零了。
凉风徐徐而来,而此时的另一片天地,素有鬼谷之称的石城,正迎来了冬至的第一场雪。
“陵哥哥,喝茶。”一袭素蓝色长袍的洛芸蹲坐在案几前,手里捧着冒着热气的茶盅递给洛陵,好看的眉眼因为那发至内心的笑意显得更艳丽绝尘了。
“冷不冷?要不芸儿再去添些炭火来。”洛芸说着正准备起身,却被满是笑意的洛陵拉住了。
“我哪有这般娇贵的身子。倒是你,冷不冷?”洛陵握了握洛芸的手,感受到那股温热才慢慢放开了手。
“芸儿不冷。那陵哥哥饿不饿?要不芸儿去唤厨子添几样小菜来?”
“不饿。不想,小芸儿在夏君侯身边,倒真真有了女儿家的样子。”洛陵打趣道。想想那时的小芸儿,还是总抢自己和锦哥哥吃食的小不点儿,虽是女孩儿,却有着男儿的英气。可现在在洛陵看来,和七夕都是柔和似水的女子罢。
“谁叫芸儿是君侯身边仅有的女侍呢,事无巨细总要比男子细心才好。”
“那便好。有了女儿家的模样,我就好把你带回去许个好人家了。”说这句话时,洛陵清亮的眸子里闪过一丝不舍。这个与自己一母同胞的双生子妹妹,分开了那么久那么久,好不容易相聚时,她却长成了这般美好的模样,已不能固執地把她拴在自己身边了。
“那可不行。锦哥哥和九叔是不会同意你就这般敷衍地把芸儿扔出去的。再说,熙宝和七夕也不会同意的。”
洛芸乐呵呵地答道。正在这时,门外传来了敲门声。
“洛大人,城主已安排妥当,正等着您前去禁牢。”
“芸儿,我便过去了,外边冷,你就在屋里等着。”洛陵说完起身开门走了出去,不料洛芸又赶了上来。
“芸儿和陵哥哥一起去。”
“听话,留在屋里。”洛陵微微皱眉,因为他知道,在来去禁牢的途中定不会那么安稳的。
“不,一起去。芸儿现在的身手可是离九叔不远了,不信陵哥哥你看。”洛芸眼中盛满暖暖的笑意,忽然她抽出手中的利剑朝空中刺去,一瞬,飘洒在剑锋周边的雪花被凌厉地切成了两半,好像被定住了一般浮在剑锋周围,而后才又洋洋洒洒地落于地上。
“好剑法!”站在一旁前来通报的侍卫看到这一幕,不由地感叹起来。
“好罢,便一同前去。”洛陵浅笑着拂去了洛芸发上的白雪,替她戴上了披风上的帽子。
马车约莫行径了一刻钟,便停了下来。两人下车,便一眼看到了两个灰黑的“禁牢”二字。
“洛大人,这大雪皑皑的天气让老夫好等。”一位白须老者站在禁牢门前,丝毫不顾飘落在他身上的雪花,双手负背而立在雪中。
“城主。”洛陵看到这情景,皱眉解下了自己身上的披风,走上前披在了老者身上后,双手作揖内疚地说道:
“阿陵实在不知城主竟在外边等着。”
老者双手捧着洛陵作揖的手,眼圈竟有些泛红道
“快七年了,七年,老夫知道,终有一天你们会回来的。”
洛陵也握住了老者的手,轻声答道:
“那是因为我们得到了您的帮助。”
洛陵厚密的睫毛微微垂下,想起曾经逃亡的他们,若不是一路上得到一些百姓甚至官员的掩护,他们如何能从邺城逃往石城,又逃往晋国呢。
“城主。”洛芸也走上前来,恭敬地对着老者施礼作揖。当年,若不是城主暗中相助,娘亲的遗体便不会那么顺利回到她身边,所以她对城主的感激之情,不言而喻。
“好了,我们进去罢。那几个囚徒远离我们视线一刻,便危险一分。若是出了差错,你回晋国可不好交差啊。”
说完三人走进了禁牢中,殊不知,一个带着面具的灰色身影一直蜷缩在一个暗角里,目光一瞬也没有离开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