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师!”
望见来者,众人均是面露畏惧之色。
天光黯淡。
拥挤的人群自动闪开一条宽敞的道路,被围观弟子尊称为秦师的老妪妇人,拄着拐杖,脚下生风,几步来至叶好珑身前。
叶好珑眉宇间流露的森然杀意,立即减去几分,他微微弯身,恭敬问好:“秦长老。”
秦皮此刻已然晋升为外园镇园门师一职,但秦皮本身乃是出自于剑园之中,她虽与叶好珑平辈,但门师已可前去百草厅聆听议事,权力颇大。
况且,秦皮已是炼气第六层的气功强者,尽管他与其只相差一层境界,但实际上两者的气功修为却有着天壤之差。
叶好珑收敛浑身杀气,见秦皮有心维护被自己一击中伤的吕光,他自然是不敢再言语放荡,笑声道:“秦长老,此子出言不逊,我随意出手教训他一下而已。”
秦皮冷哼一声:“叶好珑,你我虽同为剑园第六代弟子,但现今我已名列外园门师尊位,你欺负凌辱外园弟子,我当然不能坐视不理。”
“秦师姐,你言重了。你我同是剑园一脉,何苦自相为难?此子目无尊长,理应受教!”叶好珑说话八面玲珑,滴水不漏,他借此言向秦皮客套近乎,以期能将此事胡乱遮掩过去。
他也清楚,尽管外园弟子不禁比斗,但他堂堂一名四叶弟子出手蹂躏伤害一个身份卑微低贱的外园弟子,传至内园,对他的名声也会大有影响。
吕光见来人竟是秦皮,暗暗吐出一口浊气,挣扎着从地上站起身来。
叶好珑腿功威猛,气劲勃发之下,真气澎湃,却是已伤及脏腑。
姜颜纤手紧紧扶着吕光,美眸中闪过一缕忧色。
秦皮身上穿的还是那套普通至极的长裙青衣,她佝偻的身躯,微微弓起,有点驼背,但众多弟子却没有一个人敢轻视这名老妪。
她眯着眼,眼睛眯成一条细缝,那条窄缝中似有冷光射出。
她将目光在场中转动一圈。
最终将视线落在叶好珑身上,淡声道:“此事,我会向剑园镇园门师禀告。”
叶好珑心中一颤,不由自主的双拳紧握,他没有料到,秦皮竟会主动将事情闹大。
这本可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内园弟子别说出手惩治几名外园弟子,哪怕失手将其错杀,也翻不出太大的波澜。
然而,一旦外园郑重将此事报与剑园,两相交涉,最后必定会依照门规降下责罚。
“秦师姐,没有这么严重吧?”叶好珑皮笑肉不笑的道。
暮色渐浓。
秦皮脸上密布着一层凛然冷色,她不怒自威的望向叶好珑,道:“掌门真人很重视今年的外园大比,特意传令要照管好外园弟子。”
“走。”叶好珑掷地有声,吐出一字。
他掉头就走,走得很快,面无表情,在路经吕光、姜小虎二人身旁时,阴狠怨毒的声音倏然响起。
“下次你们就没这么好的运气了。”
此话低不可闻,仅有吕光一人听见。
吕光却动也不动,眼睑微垂,瞥向地上的血迹,心中杀机腾起。
众多围观的弟子,眼见叶好珑潇洒离去,随即发出哗然鼎沸之声。
在他们眼中,叶好珑最终竟是也丝毫不把身为镇园门师的秦皮放在心间。
“内园弟子实在太过蛮横嚣张!”
“谁说外园弟子命贱如草?”
“秦师这般维护弟子,竟是要与剑园撕破脸皮。”
有些弟子甚至还发出热忱慷慨的肺腑之言。
“吕光你冲撞内园弟子,以下犯上,罚你入梧桐院闭门思过十日。”
秦皮向前踏出两步,神色威严,冷冽的声音在场中徐徐升起。
石台广场上所有轻微的议论之声戛然而止。
姜小虎已控制不住暴怒的情绪,义愤填膺的道:“凭什么还要处罚吕师兄?事情因我而起,要罚就罚我!”
梧桐院乃是百草园将犯禁门规的弟子,所统一幽禁关押的地方。
院中阴森恐怖,犹如废墟荒园。
“此乃门规,无情可讲。”秦皮面色如常,语调平和,不带任何一丝感情色彩,就好像她从未见过吕光此人一样,也不多做解释,撂下这句话,便默默的从广场上离去。
“吕光被关入梧桐院。”
“门规果然森严似铁,看来秦师此举却是对双方各打五十大板!”
“明明是那些内园弟子有错在先,凭什么还要责罚吕光?”
“错?要怪就只怪吕光境界太低,不是内园弟子。”
众多弟子都围聚在一起,有些难以置信的谈论着。
吕光望着秦皮逐渐远去的背影,抬手拭去唇角的鲜血,面上的表情很奇特,平静中却带有一丝癫狂杀意,他拍了拍愤愤不平的姜小虎肩膀,淡淡的道:“没事,十天而已。”
过了没多久,便有两个身穿黑色长袍的外园执事长老,走到石台之上。
一人看着仍未散尽的围观弟子,冷冰冰的道:“是不是都想进梧桐院待几日?”
众人闻声旋即向四处遁走。
唯有吕光三人仍旧站立在黄昏夕阳下,身影被拉得很长。
“吕光。”
“是。”
“罚你在梧桐院禁闭十日。”
“好。”吕光竟是展颜一笑。
“跟我们走。”
吕光缓缓侧身,在姜颜耳畔轻声说道:“想办法与梅八角见面。”
姜颜柳眉扬起,从怀中掏出一粒不知名的丸药,悄悄放至吕光手中,颔首轻语道:“对你疗伤有用。”
吕光跟着那两名黑衣人走至很远,回首一望,姜颜玉颈修长,纤腰盈盈不堪一握,她很高,在夕阳余晖的映照下,越加显得秀美绝伦。
姜颜人美,在黄昏时更美。
梧桐院也很美。
院门洞开,像是在迎接着某位远道而来的贵客。
夕阳的光线红晕漫射,在树冠高大、枝繁叶茂的梧桐树上留下星星点点的光斑。
这是一处深不见底的庭院。
院中甬路两旁林立着整齐威武的梧桐树,形似一左一右站在吕光身旁的黑衣执事长老。
就在这时,从院里缓缓行来一个弯腰驼背的老婆婆。
借着落日的余光,吕光依稀可以看见老婆婆脸上纵横沟壑的皱纹。
老婆婆穿着一件裙摆长长拖曳在地的红袍,肩袖处绣有一朵白云,云朵栩栩如生。就仿佛院中这些梧桐树上繁密茂盛的绿叶所交织而成的那片黑幕阴影。
“孟婆好。”
一名黑衣执事长老站在门槛外向这位老婆婆恭敬行礼道。
“好。”老婆婆应道。
“那我们先行告退。”
“好。”孟婆仍是惜字如金。
孟婆枯槁的右手扶在黑漆漆的铁门上,看着那两名外园执事长老缓缓远去的身影,忽然轻轻的叹了一口气,喃喃道:“好不好,你们心里还不知道吗?”
她转过身抬头盯着吕光,神秘兮兮的道:“会杀人吗?”
吕光耸耸肩,很认真的说道:“会。”
“你犯了什么错?”
“我没错。”吕光若无其事的道。
孟婆道:“被幽禁在此地的弟子,都说自己没错。”
“有时候不是事情的对与错,而是人的强与弱。”吕光安之若素的点点头道。
孟婆用审视好奇的目光望向吕光,眉头微皱道:“你似乎很有感触。”
吕光不置可否,视线洛向院内。
院中落针可闻,静寂无人。
在院中深处,东西两个角落,各有一栋阁楼,楼上隐约可见灯火阑珊,人影攒动。
吕光粗略一望,两栋楼阁中均是影影绰绰,人数颇多。
他已经猜出来,那些人便是受罚禁闭在此的百草园弟子。
“你既会杀人,那就去西楼罢。”孟婆静静的走在前方带路,神色淡然的说道。
吕光疑惑道:“东和西有什么分别吗?”
“西楼求生,东楼求死。”孟婆木然应道。
夕阳已彻底的消隐落山,空旷静谧的院中,阴风忽起。
西楼。
楼上却灯火通明。
孟婆矮小的身躯蓦然转动,仰首盯着吕光,手中不知从何处端来一个瓷碗,抬手递至吕光唇边,笑道:“我煮的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