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中旬,本已临近新春,可唐门上下却丝毫未见佳节喜气。自初九以来,唐家掌事、宗主接连身故,堡中上下诸事便继由唐理暂行主持。
如今,唐家出入大小山门处,均增有弟子盘查,除却唐氏宗族十数人,未持堂主、长老手谕者均不得擅自下山。门中“四木”诸堂死士亦受命布于堡内各处,互为暗哨,以防不测。
入夜,阴风乍起,彻谷猿啼。杨坎卧于房中,静待唐诗赴约。未过多久,便听得门外响起一串叩门声来。杨坎欣然坐起,正欲开门,突然想起每次唐诗前来,均从房顶而下,且敲门亦仅数声而已。况兼前日唐诗整夜未至,只怕今夜来者并非唐诗,而是唐毒。
杨坎下床走到门前,却又心生疑虑,道是唐毒掌事已遭盯梢,且是昨晚刚刚来过,莫得道理今夜再来。于是杨坎多留了个心眼,轻声摸至门后,贴耳静闻片刻,听得门外已无声响,遂藏身扉后,引手握住门把,缓缓将其拉开。
霎时间,只听耳侧“嗖、嗖”几响,便从门缝之中射入几枚飞镖,在正对墙上钉出一条线来。杨坎见状大惊,忙推门闭户,扣上门栓,即听得另侧锐金入木之声,“笃笃笃笃”好似小鸡啄米一般。
杨坎未及庆幸自己适才躲身门后,便见有人破窗跃入房中,借星月微光见其身形,这分明是一男子。杨坎见敌人入户,急忙开门便逃,却被其箭步而上,捉住衣领。
情急之下,杨坎解衣欲逃,反被那人以左手制住喉咙,右手旋即探腰取匕,便向杨坎脖颈抹去。危机当前,杨坎急中生智,抬起右腿向后猛蹬一脚,迎面踢在来者胫骨之上,令其侧向一个趔趄,匕首划空,教杨坎趁机挣脱开来。
杨坎逃出十余步,慌不择路,险些撞到路旁山石之上。回头看去,见那人身着一套夜行衣,脸戴夜叉面具,青面獠牙,阴森可怖。
只见那面具男子收起匕首,甩手一扬,杨坎心呼不妙,急忙闪身避入巨石之后,转瞬之间,便听金石相撞之声不绝于耳,脚下透骨钢针如松叶一般散落满地。杨坎未及庆幸,忽见敌人瞬身而来,反持匕首便向杨坎左胸袭来。
说时迟,那时快,只听得疾风迅起,电光鸣闪,继有三柄飞刀划破夜空,直插来者脚前,阻其进路。
“住手!我唐门之内岂能容你在此放肆!”只听一声怒叱自房上传来,声若银铃,音色轻灵犹胜天籁,不是唐诗还能是谁?
杨坎大喜之下,抬头望去,见唐诗背迎皓月,秀发乘风,亭亭傲立房上,好似天仙女侠一般。那夜叉男子未想多作纠缠,迈步跨过飞刀,便要直取杨坎性命。唐诗见杨坎有难,怎会袖手旁观,遂纵身跃下,挡于二人当中,拦臂出刀截住来敌匕首,迅而顺势扫腿,踢出一脚“银蛇甩尾”,击其侧腰。未料此人全然不把唐诗放于眼里,不闪不避,硬接唐诗一脚,而后沉肘下压,钳住唐诗脚踝,借力将她往身侧一扯,乘隙向杨坎直扑而来。
唐诗单脚被制,身体失衡,却未作他想,断然自腰际抽出一柄鞭镖,趁敌人甩臂将她推出之时,星速投梭,将镖链缠其臂上。如是唐诗虽重重侧摔在地,却也将那夜叉男子向后拽离两步。
唐家兵器素以奇巧闻名,若被唐诗所使这蛇头鞭镖缠上,如不将其逐圈解绕,定难脱身。唐诗由是乘机欺身而上,以“金蛇绞首”之势贴身短打,盘腿卷腕,欲以扣锁擒拿之技制敌。而那男子似不愿与唐诗纠缠,几番避让未果,低声怒道:“你当真要舍命救他?”
唐诗并未与他搭话,错手旋拧,将其双臂擒锁。却听那男子闷吼一声,宛若孤狼低嗥,随之臂腕折曲,缩骨而出,连带回身一掌,猛力将唐诗推开。唐诗连退丈余远,蹬步再进,却见那人丢了匕首,继之探手入怀,单掌夹出四颗铜珠,弹指打去。
“小心!”杨坎忙出声告警,却为时已晚,只见唐诗四处关节并遭闷击,登时失力跌倒在地。夜叉男子未与二人留得喘息之机,回身摸出一把钢镖,便向杨坎周身要害齐射而来。
杨坎骇然闭目,却听有巨响轰鸣,暗觉周身无异,睁眼看去,只见面前不知何时立起一面虎头铜门,将那夜叉男子所掷飞镖尽数阻截。
杨坎惊魂未定,心下暗道:“这……这是神仙下凡了?”又听唐诗张口大喊:“唐练叔叔,快使‘天牢锁’将他拿下!”
“来也!”听得一爽朗男声彻空而来,只见有五枚桩钉,互连铁索,随声而降。那夜叉男子暗呼不好,道是这唐门“天牢锁”,乃精钢百铸,锁环相扣,若被困于其中,纵有通天的本领,也难以脱身。危难之间,见他腾身侧踏,假以身后铜门之力蹬身横跃,再借道旁山岩腾挪飞转,方才勉强避开。
“身手不错!”
那黑衣男子还未收脚,便被唐练欺身一记重拳轰至左腮,几欲将面具击碎。有道是:
嘉陵飞瀑气满江,崩拳百练再争强。
唐家一门三虎将,四木堂前更无双。
“麻卖批,这假脸儿真他娘硬。”唐练甩手揉了几下,道:“既然你敢夜闯唐家堡,那老子就来领教一下你有多少本事。”
说罢,唐练站架起手,以待来敌。那夜叉男子扭头看向杨坎一眼,见有铜门阻隔,自然取不得他性命,遂而转身欲走。可唐练怎会放过此人,只见他箭步上前,崩拳拦手,便与来敌缠斗起来。唐诗见二人开打,忍痛提醒道:“此人使得是我门内功法,叔叔小心应对。”
唐练身为唐家练功房掌事,武功于堡中自是首屈一指,而那夜叉男子虽与唐练路数甚为相似,却丝毫不落下风。
唐家拳法,尤以奇技诡变为长,可唐练习武成痴,于拳脚方面自辟蹊径,摈舍繁华淫技,以力破巧。故二人拳脚相往,虽师从同门,却好似虎鹤互搏一般。
唐练与敌人交手数回合来,便已将此人功力路数摸出一二,加以其每日与同门兄弟切磋武艺,对唐家各路武学拆挡破招了熟于心,遂抬手起势一招“白蛇吐信”,虚取对手面门,引其招架,再倏尔探身扫腿,攻其下盘。
唐练此招名为“飞瀑连八腿”,乃其于飞瀑台上所创之腿法,是以迅凌之势环腿连扫敌人上下三路,其打点错杂多变,防不胜防。可那夜叉男子也非泛泛之辈,见唐练快腿袭来,先是侧履避闪,接连躲其两脚,随即挺膝进步,欲截其后招。然此举却正中唐练下怀,只见他蹬地提腰,陡然变招,勾脚抵住敌人后腿,反手扣其左肩,顺势使出唐门近身绝技“九滚十八跌”来,一招便将那人掀翻在地。
“老子倒要看看你是个什么东西。”说着,唐练便将夜叉男子按于地上,伸手便要取他头上面具,忽听唐诗喊道:“叔叔小心,他会缩骨!”
话音未落,唐练便觉掌下敌人骨节移错,竟似泥鳅一般溜脱出去。唐练急忙移手寻其穴位,却被他乘虚起膝顶其至腹上,一时闷痛难耐,教他挣脱了去。
“唐练掌事,属下来迟!”此时,又听四下脚步大作,便有数名唐家暗哨,自各处跳将而来,跪礼谢罪。
而唐练此刻正战到兴头上,哪会容得他人插足,遂向其余弟子示掌拒曰:“你们别来帮忙,今天老子要跟他单打。”
说罢,唐练便如饿虎扑食,向那夜叉男子猛冲而去。那人自知拳脚功夫难敌唐练,断然自腰后取出一盒铁蒺藜,撒于地上以封道路。唐凌见状一愣,赶忙收停脚步,无法上前,只好眼睁睁看他遁身夜幕而去。
各堂暗哨弟子见他逃跑,急忙追赶。一时间,数条人影接连消失于夜幕之中。唐练本欲追赶,却想起唐诗侄女负伤在地,遂强忍心头争强之意,回身探问。此时,杨坎嗅得危机远去,也已翻过巨石,绕至唐诗身侧察看伤情。
“我不碍事的。”唐诗说道:“那人应是唐家族亲,故未对我重下杀手,待我休养些许时辰,自会无恙。”
杨坎捡起一颗铜珠,借月色仔细观看,总觉似曾相识,遂问道:“你们可知晓唐门之中,有谁擅使此等暗器?”
唐练答曰:“此乃我唐家寻常兵器,习练者倒是挺多。但这玩意儿又沉又钝,须有高强腕力方能伤人。若要问谁擅使此珠,我只记得前任角堂堂主唐烈师伯最好此物,但他前些年便已离堡去往朝廷做官,且适才与我交手之人年岁不高,断不可能是他。”
杨坎亦早耳闻唐门与朝廷关系匪浅,随口问道:“那这唐烈前辈在朝中所任何职?”
“我只记得他曾修密书寄回堡内,道是在大内锦衣卫中任职,其他事务均一概不知。”
杨坎心中暗自记下,便与唐练一同将唐诗送往医堂救治。途中,杨坎向唐练询问今夜之事。原来,自宗主遇害以来,堡中便已布下暗哨二十余处,日夜警戒。今夜唐练与弟子巡逻之时,发现有位警戒弟子被人打晕藏至乱石草丛之中,遂令随行弟子前去提醒各处暗哨,自己独往各机要处寻找贼人,路过客房附近时,听得此处有打斗之声,便赶来救助。
行至医堂,值夜大夫对唐诗略行问诊,道她所受乃是跌打之伤,有碍筋骨,好在未损及脏腑,便为唐诗涂上药酒,嘱咐她在此好生休养,不出几日便可痊愈。唐诗此时已是疲惫不堪,卧于病榻之上,很快即已入睡。
唐练见唐诗睡着,便辞过杨坎,大步出门,赶赴寻找那夜叉男子及各追击弟子去了。杨坎长缓一口气来,再看床上佳人,花容似水,静雅脱俗,脑子不由想起前夜之事,心中更是怜爱尤加。
医堂大夫见杨坎未有归去之意,便对他说道:“三小姐伤势不重,且交由我等照料便好,你可回去歇息了。”
杨坎暗恐回房之后,又将遭那夜叉男子追杀,想是若留于此地,或许还能得人相助,遂婉拒此言,坐身唐诗榻旁,枕臂趴于床沿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