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宫大殿处处灯火通明,唯独清梦苑微烛摇弋。
院前屋后的几个内侍早就没了人影,窗门半掩,院里冷气一个劲儿的往屋里窜,屋内的暖气与之相抗,案桌上温茶的白烟缕缕倾斜。墨麒风剑眉凝重,故作轻松的端起茶杯,他这副样子言妃也不是第一次见,自小只要他一有心事,来着一坐就是几个时辰。前皇后生前与言妃关系最是要好,他年幼时多是言妃在关切照料,自然与之要亲近学多。墨麒风来这也不多说什么,言妃也不多问,都是些关切的话。
只是这次有所不同,言妃亦有心事,而且此事还与墨麒风大有干系。
甄选太子妃一事闹出这么些传闻,即便她再怎么不问世事,但总归能听到,何况墨麒风和叶芷关系匪浅,墨麒风与皇上的争执只在延后婚期,。这其中缘故人云亦云,言妃虽琢磨不清楚,她心中却一直牵挂着叶芷,凡是与叶芷沾上点关系,都会小心再三。
“如何?”言妃出言和蔼。
墨麒风不作声,只剑眉微挑,他知道言姨问意所指,只是有口难开。
“你与你父皇......”言妃换言,“在你父皇还是皇子的时候,少年意气,第一次离都就是领军南下讨伐敌军,他一路过关斩将,战无不胜,唯有一次......”
“为了一个仅数面之缘的军医。”语气尽显历尽世事的淡然,“居然在敌军面前弃马卸甲,只身入阵,以一人抵千军,求的是不伤那军医分毫。”
故事至此而止,柳清言也不再多言。
“如此看来,你倒是真真像极了你父皇。”言妃笑言,“这人哪,无所求自然也就无所争,一旦有了自己想要的东西,即便是第七日的蝉也想拼命鸣的嘹亮些。言姨虽不知你心中所求为何,但愿你能得常所愿。”
墨麒风满脑子都是叶芷含泪同他诀别的样子,原来那便是自己心中所求。
“言姨可还记得我之前安置在你身边的那个小宫女?”墨麒风问。
“小宫女?”柳清言自然记得,那可是她心尖儿上挂念着的人,“小然啊,当然记得,她不是叶将军家的千金嘛,怎么了?”言妃试探道。
“她便是我心中所求。”墨麒风毫不犹豫。
言妃听后心中一愣,杯中的茶水微晃,“所以你与你父皇的那番争执,以至陛下口谕封锁的内情,竟都是为了她?”言妃顿时心口已经,先前言妃只是担心此事与叶芷有所牵连,没想到他俩之间的牵绊居然如此之深。
墨麒风不再多言,已是默认。
难怪皇上大发雷霆,太子长跪殿外,且不论叶芷的二嫁之身如何能成为一国太子妃,就墨麒风驳回赐婚圣旨拒不立妃这一条,足以触怒龙颜,威胁到他的储君之位,他这是在用自己的一生前程,博一个毫无胜算的赌局。
柳清言虽不是墨麒风的生母,但也是自小看着长大的,先皇后早薨,他向来性子冷清,不怎么爱笑,从来都是形单影只。行事稳重,言语孰虑,七八岁的年纪,说话做事就已经十分老成,小到功课,大到政事,样样都求个出类拔萃,凡事到了他那都是一副稳操胜券的模样,不允许自己的前路出丝毫差错。
“你是太子,她是...”言妃说,“终究身份不同,你又不是非她不可,何必为了她与你父皇大动干戈。”
墨麒风心头一颤,换作以前的他确实是如此,在这个世界上,无论腥风血雨还是云淡风轻都是自己一个人,他早就不再将任何一个人看作是不可替代的存在。
“她曾同我说起,她要的是一生一世一双人的伴侣,如果不是,不要也罢。”墨麒风记得叶芷与他说过的每句话,这些话一直在他脑海里萦绕,“而我从来都不是她的选择。”
这似乎是他一直不愿承认的事实被自己被戳破了,神情十分凝重。
言妃望着墨麒风定神,从未见过他这般模样,那么的不知所措,无能为力。不由鼻头酸楚,眼眸温润,也许这就是所谓年少神情,仿佛瞬时将她拽回了当年,有些拼尽全力想要守护的东西,最后却飘渺的触不可及。
“所以你决定放下了?”言妃问。
墨麒风低着头,“这是她的选择。”
想不到自己的芷儿居然有这般心境,将自己一生所求看得如此透彻,亦能做到抉择洒脱,坚守己心,即便到她这个年纪也是少有人能做到。这世间有太多女子,皆应不知心中所求为何,困于须臾眼前,不知所谓的做出了选择,终其一生囫囵于内。
不过见着眼前的墨麒风,她便清楚,墨麒风很爱叶芷,深爱到就算叶芷选择放弃这份感情,他也不敢忽视她的选择。在他们这份感情里,彼此平等,相爱不是的服从和忍让,而是彼此对对方情感的忠诚。在他心里,她不名门千金,不是权谋之棋,只是他心仪已久,期盼与之朝夕相处的姑娘;在她心里,他不是一国储君,不是依附之势,只是她一眼万年,期盼与之一生一世一双人的少年。
“你说放下是她的选择。”言妃说,“那你的选择呢?”
墨麒风似被言妃这么一问,有些愣住了,他的选择?他疑惑地看向言妃,墨麒风这愣头愣脑地神情逗笑了言妃,言妃笑颜微展,“在你们的这段感情里,她做出了她的选择,你亦可以做出你的选择。”
一直压着墨麒风心中的迷惑,似乎有了解开的头绪,他的选择。
“太子殿下。”言妃尊称墨麒风,“我有句话想问你。”
墨麒风即刻端正仪态,双臂抬起毕恭毕敬地对言妃行了一礼,心中疑惑,“言姨尽管问。”
“你对那叶家小女叶芷可是真心实意,当真愿意娶她,做她一辈子的依仗,绝不负她?”言妃攒足了底气,神情认真,容不得半分敷衍。
“我墨麒风一生言出必行,绝无出言不允之诺。”墨麒风回答得坚定果断。
“那我便放心了。”言妃放松语气,“那丫头我甚是喜欢,你可不许欺负她,让她伤心难过,否则我第一个饶不了你。”
怎么连言姨都是对她甚是喜欢,墨麒风心中暗想,她怎么做到让这么多人都喜欢她,也不知是因为她那娇俏的模样,还是那张见到鬼都能聊上三天三夜的小嘴,眼角不知不觉流露出宠溺地笑容。
“她倒是很会笼络人心,竟连言姨都争着帮她出头。”说完这话,墨麒风心中提起了一丝警醒,她确实太容易招人喜欢了,不然自己在她面前又怎会卑微到如此田地。
言妃眼角含笑,也许墨麒风便是叶芷最好的归宿。
屋外行于廊中的柳心,抬眼见院角树上挂了一只灯笼心中一喜,左右顾看连忙上前取下,灯笼上画的是月下清柳,这笔墨她再熟悉不过,因为这画有柳枝的灯笼是专属于她的。她打开灯柄尾部的机关取出纸条,‘事已成,返西夷,汝务必护主周全’。
柳心细看着纸上简短几字,眉眼尽是爱慕,仿若写字之人就现于眼前,让她久难平息,在这高墙厚瓦的皇宫,平淡如水的日子里,看他几眼是她仅有的期许。
自墨麒风离开清梦苑,言妃在案前坐了良久,才提笔落墨,抬头便是‘叶大哥’三字。
太子大婚之事已然天下皆知,只是世人不知道,太子如今仍拒不接旨,不愿奉旨成婚。虽说皇上口谕此事不得外传,但是太子至赐婚之日便被禁足东宫几日未出,听到风声的人难免对此有诸多揣测。张渊之早前已经面见皇后,虽不知墨麒风为何被禁足,但选张妙容为太子妃一事,既然圣旨已经送到丞相府,此事便已经是板上钉钉,张渊之自然是不愿多生事端,以免生变,对于墨麒风的事对自家女儿也是只字未提,张妙容也满心欢喜的期待着嫁给自己心仪已久的太子殿下。
自婚之日起,丞相府前前后后新添了不少家丁丫鬟婆子。有两位嬷嬷还是皇后特意从宫里挑的,专程来教成婚大典礼仪规矩。张妙容乐在其中,任凭两位嬷嬷的吩咐,凡是也都尽心做到尽善尽美,不容许自己有丝毫差错。
沾着自个儿女儿是太子妃的光,张夫人在絮娘面前也算是扳回一局,端足她正室的架势,忙前忙后,几次碰上絮娘都拿自己女儿是太子妃一事处处压了人一头。絮娘也不任她欺负,眼下她女儿被选为太子妃,自然是风光的很,她虽心中有万般不乐意,也只好忍着,好在她有个刚满月的儿子,心里也是得意得很,索性躲进自己的院子不出来,张夫人也那她没办法。
张妙容每日在房里,一举一动都是按照嬷嬷说的规矩来,就连她身边的丫鬟水青也都是按照宫里的规矩来的,不过想到自家小姐是未来太子妃,也是欢喜得很。行走的步子小了些,双目不敢斜视,生怕被嬷嬷瞧见又要挨一顿很批,双手小心端着一精致的木盒,快走进入房中,嬷嬷不在,水青这才松了口气。
“小姐你快看,这是皇后娘娘差人给小姐你送的东西。”水青大步走到张妙容面前说道。
“你怎么又忘了规矩。”张妙容缓放下手中的笔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