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行人径直往钥茂山走去,途中没有再发生什么幺蛾子,不过是山贼拦路,卖身葬父的老套路,唯一值得一提的只有秋冷香不停收到的司丘的传书了。
接连几次信里有提起秋月,可能是怕有人拦截,所提都很模糊,幸而串联起来能明白个大意,比如秋月一而再再而三接近皇上被皇后娘娘禁足云云。
许多事件里,最让秋冷香在意的是秋月已怀孕余月。这么大的事顾凡苼难道不知道吗?知道的话,他怎么还会来取宝呢?不过秋冷香也只是想想罢了,她现在没空搭理这个远在天边的人。
明天便要取宝了,这一路上她没少听陆树科普取宝小常识,什么时辰该做什么事、王爷前去取宝作为王妃要如何面对乙未族人、说什么话摆什么动作等等,导致秋冷香现在一看见他恨不得找一地缝钻进去。
千藏万躲,这会子依旧被陆树抓了个现行,同来的印妙手里的托盘上,放着不少金光闪闪的贴面。秋冷香想起陆树所言,金面额贴乙未族待贵客之礼。只是盘中式样过于繁多,秋冷香根本无法定夺,只好眨巴眨巴水汪汪的眼,可怜兮兮的求助印妙。
这一月以来,印妙几乎将秋冷香了解了个透,将托盘递给陆树,从盘里取了一朵早早就看好的兰花,兰若君子。可惜秋冷香不喜欢,她觉得世间真君子太少,小人太多,虚伪的紧。
印妙又取了一朵梨花,梨花带水。秋冷香依旧不满意,她觉得这花太娇嫩,避不过阳晒雨打,命短的紧。印妙接连从盘里取出好几朵花,都不得秋冷香喜欢,无奈,她只好拿起最最不喜的一朵。
是一朵略粉的桃花。好风又吹桃花片,美倒是极美,只是那浅看上去微弱有些妖艳,似乎不太不适合身份高贵的王妃。
“就这个吧。”不知何时顾凡苼出现在三人身后,他是来找陆树的。
秋冷香不好多言,点头应过,带着印妙匆匆离开。
纽剧不愧是这片陆地上最大的拍卖会。依山而建层层叠叠连成一片,内有藏宝窟无数,可见乙未族何等富裕,难怪先祖窥觊。
取宝点在最右边的山顶,从那里可以看见纵横交错的河,绵绵无尽的山,是一个不可多得的安心之处。
印妙扶着一席红衣的秋冷香站在那里,有叶随风从树上飘下来,顾凡苼远远的望着,一时间竟不舍得过去打搅,训她忘了礼数。
半晌,秋冷香终于发现了顾凡苼,心下紧张,转身要走,一不小心踩到衣摆,晃得满头珠翠叮当作响。还好印妙机灵,一把将她提起。幸是大多数人早早便进了宝楼,周围几乎无人,方才避免了一场笑话。
顾凡苼见到秋冷香身子虚摇,脚步不知觉加快几分,见她被印妙扶起,微微松气。慢踱上来,冷冷甩一句丢人现眼,看也不看王妃一眼径自进了门。
秋冷香气急,心想你个怪物不懂怜香惜玉便罢,这样的丑事不能假装没看见吗?嘟嘟囔囔,最终还是乖乖跟着进去了。
皇族包间在二楼侧边靠梯处,不仅能清楚台上的宝物,在发生意外的时候也能快速离开。
秋冷香刚坐定,卖宝便开始了,第一件是一座玉石山,雕刻极其精美,山中有窟,窟中袅袅烟起,烟前若隐若现提篮童子,篮里空碗一个,筷一双,烟后仿佛有白须老人坐定。窟外是一颗黄叶银杏,隐隐约约还能看见白嫩小果,树旁是未结束的棋局,三两孩童站立像在讨论,又谁都不敢动子。
山山水水云里雾里的,这物实在提不起秋冷香兴致,好在一打盹的功夫此件便被出卖。
第二件是一把银骨蝉面扇。苍劲的笔锋是笔直的树干,潇洒的回转是轻盈的枝条,枝条上红艳艳绘着星星点点或含苞或绽放的桃花,无题字,无落款,猛一眼平淡无奇,细瞧,百转千回意境自现,果然佳品。
秋冷香看着十分心动,奈何旁边坐的是一尊爷,叫他帮自己拍下只是幻想,只能多瞅两眼以解心馋。
“此扇上的花倒是微妙,仿佛专门来衬托王妃的额贴般,火红略粉,相得益彰。”一旁的陆树拍手叫绝,“王爷好眼光!”
顾凡苼脸色一黑,眼神如刀,秒秒钟要杀死陆树,陆树一看自己坏了事,心里苦叫连连,给印妙一个安抚王爷的眼神,借口找乙未族人闪将出去。
秋冷香本人对这番话没太大感触,只是晓得就算自己打这扇的主意,这扇也无缘皇室,于是收心取茶食之。其实她更想尝这满桌糕点,就算每种只吃一口都好。可是她不敢,因为在她伸手的一瞬间,就被顾凡苼的眼神吓的收手换目标。
楼下的拍卖接近尾声,按以往规矩,人散,皇室取宝归,至此楼门关闭,纽剧将默默等待它的下一个三年。今年却有些不同,众人还离开,大门已关,展台周围不知该何时围住了一大批身着黑衣、面露凶色的大汉。
秋冷香当然没有注意到这些,顾凡笙却警觉起来,这么多年,从未出现过今天的岔子,事出反常必有妖,偏偏今年身边多了个毫无自保能力的王妃,而护卫均不在侧,陆树未归,印妙是个女孩子…
顾凡苼突然拿起一块墨子酥递向对面,秋冷香一脸惊喜,放下杯子去接,被巧妙绕过。顾凡苼冷冷的看着印妙,秋冷香也转过头看她,印妙被二人看的毛骨悚然,心想你们夫妻二人不和,折腾我做什么?苦着脸上前一步,接下烫手山芋。
就在印妙将墨子酥往嘴里送的时候,楼下的人黑衣人分三队动了起来,一队稳住了展台,展台上的拍卖人员正在同竞得者办理交接,看黑衣人来势汹汹,瞬间不敢动弹;第二队眼神极其凶横,扛刀扫视大厅里众人,逼得所有人站立畏缩到墙角;第三队不借外力平地而起,直飞入二三楼包厢。
按道理包厢里坐着的非富即贵,怎么都不可能轻易让这班人进去,今天却像约定好一般,没有任何人反抗,黑衣人们丝毫不费力,轻而易举便控制住整个纽剧。
秋冷香好歹在电视里见过这样的场面,又因为印妙和王爷在身边护着,除了好奇倒没有多少恐惧,甚至还还侧着脑袋,伸出小手,小心翼翼跟自己包厢里的黑衣人打了打招呼。
黑衣人根本没想到会遇到这样胆大女子,一时不知如何是好,最终瞪了秋冷香一眼,冷哼一声,将刀驾到了她脖子上。
顾凡苼瞬间一个头连个大,自己的女人怎会如此愚蠢?生怕别人注意不到她是吗?印妙的心也提到了嗓子眼,王妃在歹人刀下,该如何是好?
整个纽剧安静得除了呼吸声在无其他声响,几乎所有人都在打着小九九,等待着后续。
除了一个人。
那个人亦身着黑衣脸带黑沙,唯一不同的是他的眼睛。左眼大而明亮,右眼空空的框丝毫不带掩饰,黑洞洞的晾在每个人的心里。
“是你!”人群中显然有人认出来他,可惜,下一秒那声音的主人便与世长辞。
“我只要扇。”面纱后到底是如何一张脸?这张脸又配着怎样一个主人?怎样一个主人才能用这样冷冽如泉的声音讲出如此凉凉的四个字?
秋冷香不觉有些陶醉,忘记了自己脖子上还有刀,竟向前倾去,想要看见说话的人。刀锋划破细嫩的肌肤,有温润的血流出来,配着额上的桃花,有诡异到说不出的好看。
黑衣男子闻得动静,朝着秋冷香方向轻轻一甩手,一片精美的花瓣从他指间飞出,闪着美丽的光泽,是罂粟花的花瓣,是沁了毒的飞镖。
印妙临危不乱,伸手将持刀男往前一推,不仅解了秋冷香刀下之难,更是解了飞镖之困。持刀男大意失其命,致死方醒悟即使是弱柳扶风的女子,也不可将其背露于她。
黑衣男子见手下被自己的飞镖干掉,也没多大的反应,只用孤独存在的一只眼看了看自己的手,而后走向展台,绕过想说什么的老者,拿走了想要的扇。
没有人拦他,没有人敢拦他,他就这样大大方方带着桃花扇走出了纽剧。
他是会杀光所有人的,他的部下都懂。他忠实的部下都在静静的等待他纤细的手绾出世间最柔美的姿势,那是一种残酷到带着血腥味的美轮美奂的手势,是令所有部下誓死追随的手势。
那更是一道不可违抗的命令。
但是今天是与众不同的,之于谁都是如此。
这群莫名其妙的黑衣人来得快散的也快,整个纽剧除了被抢走的一把扇、凄惨丧命的两个可怜人,竟无其他任何损失。
这是那个黑衣人行走江湖留下的唯一一场奇迹。
而谁又能猜到,如此奇迹,始于一个女子终于一个女子。
一个玉颈残红、面若桃花,丝毫不知自己当时有多迷人的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