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黑水域这个不见天日的地方转,有的人会沦为一枚路痴,比如陌久,有的人却像一副活地图,比如月如风。
陌久也不知他怎么辨认的方向。这黑水域到处看着都差不多,天上也没有星星指明南北,对她来说就是夜里摸瞎。月如风倒像是以前来过似的,看似随意寻了个方向走,但沿着水边绕了绕,行过一大段山路后,前方已隐隐出现光亮。
等陌久回头望过去,身后早已看不到黑水域的一丁点影子,而此时的天色也已从深蓝彻底化为一团黑墨。
她不习惯黑暗,早早就把夜明珠拿出来抱在怀里了,看着月如风一路闲庭信步般的迈着步子,心中不禁有些狐疑。
“月仙友从前来过这里?”
“没有。第一次。”
“是吗?我怎么觉得你好像很熟悉这里的路……”
月如风淡淡盯了她一眼:“大概是借了仙友的运气。”
“……”呵呵!在鬼界说鬼话也是没谁了。
陌久摸了摸鼻子,有些无语。
下了山坡,前方光亮更盛,阴气也更重。两人驻足而立,遥遥望去,远处俨然是一座城楼。城门口有阴兵把守,各处飘荡而来的孤魂野鬼排着长长的队形,等着进城。
这应该就是鬼界的枉死城了!
陌久想了想,取出了一个晶莹剔透的白玉瓷瓶,小心的倒出了两枚药丸,自己一枚,另一枚递给了月如风。
“既然要进城,还是简单一点为好。这是我改良过后的隐身药,吞下之后一天之内都会隐去身形,保管什么妖魔鬼怪都看不到我们。”
自从上次在妖蓝城被那短到发指的药效坑过一次之后,她回到扶桑被禁足期间,便努力搞起了研发工作,终于将隐身药的药效提升到了十二个时辰。
终于终于又派上用场了!她的辛苦果然没有白费!
月如风手指捏起隐身药,端详了片刻,迎着陌久热切的目光,没有犹豫直接吞了下去。
陌久对他的信任表示很满意,一仰头也将药丸送入了口中。
二人身形即刻发生了变化,由实体渐渐化为了透明。除了他们彼此,再也没人能看见。
月如风伸出自己的手掌反复看了看,随后低低笑了声:“果真神奇!”
他瞟了一眼陌久,目光在昏暗的光线里显得有些幽深,声音清朗:“名师出高徒!看来,小仙之前打算好好向令师请教一番,这个决定真是无比正确。此次事了,小仙必定前往扶桑拜访令师,届时还请仙友也不吝赐教!”
陌久自是谦虚以对:“赐教不敢,月仙友有此心,小仙十分欢迎!医术药理一道博大精深,我们一起探讨,共同进步便是。”
月如风含笑点头。
两人愈发相谈甚欢,脚步慢慢朝枉死城行去。
“月仙友,你说那些失踪的仙子真跟鬼族有关吗?”
“真相未明之前,任何猜测都是徒劳。”
“我是有些纳闷的,若真跟鬼族有关,那他们抓那些仙子是想干什么?难不成是给他们鬼王充后宫还是做压寨夫人?”
月如风奇怪地看了她一眼,眸有笑意:“仙友平时看的话本子看来不少。”
陌久被人打趣了却并不觉得难为情,摆手道:“好说好说,若仙友感兴趣,我借你一两本也是可以的。”
月如风闻言微微摇了摇头。
“仙友,你真觉得你师姐已经进来这鬼界了吗?”
“极有可能。”
“那依你之见,她会在何处呢?”
“这就不得而知了,得进去看看才能知晓。”月如风顿住脚步,目光含笑看着她,轻启薄唇:“若是遇到危险,还请仙友多多相助!”
陌久看着他的眼睛,他虽然很温柔的在笑着,可大多时候眼中总有一片山水朦胧,像起雾一般让人看不清楚。
不过她此刻也并不想探究别人的秘密,爽朗笑道:“自然。我们同为仙门,理当互相帮助。而且我也很好奇这鬼族到底在打什么盘算。”
月如风目光转向近在眼前的城楼,面上一派云淡风轻:“不管他们打的什么盘算,去看上一眼便一目了然了。”
深沉的夜色里静谧无声,无人发现两道虚无的身影正直直朝枉死城而来。并不平静的枉死城也即将变得更加热闹。
……
华丽的大厅里,绿色的火光在灯架上静静燃烧着,火苗幽幽晃动,有些渗人。
一位身披黑袍的年轻男子坐在高位上,一边慢慢喝着碗里色泽昏浊的汤,一边听着座下下属的汇报。
“今日又抓到了三个,和之前的都关一起了。老大,明日还要继续吗?”
晋陵喝完了汤,不悦地砸吧了下嘴,身旁侍候的婢女赶紧接过碗递上帕子。他擦干嘴唇,先对婢女说了声,“这汤今天味道淡了点,你去跟新来的说一声,让他下次把味道再煮浓稠些!”
待婢女领命退下后,他这才朝着下属摆手道:“不必了,冥主明日便会回来,暂时就这些吧!”
属下垂首称是。
晋陵的五官还算周正,只是灰白的脸色显得有些阴森。他看着自己的下属,目光中透着一丝希冀:“你说,冥主看到我给他准备的礼物会不会高兴?”
属下恭维道:“老大一心为冥主着想,冥主肯定会记得您对他的好的!”
晋陵怅然点头:“希望如此吧!”继而又沉沉叹息一声,面容有些唏嘘。
他起身背过手走了下来,望向外面如墨夜色,语气有些颓丧:“上次给冥主捅了篓子,幸好无锡给求了情,不然我这右护法早就到头了!”
下属在旁安慰道:“老大别太忧心了,您也是无心之过,冥主不也没什么事嘛,他还是看重您的!”
“看重?”晋陵嗤笑着看了他一眼,不以为意,“你想的太简单了!咱们这位冥主可不是那么好相与的,他上位后这些年都干了些什么你又不是不知道,心思深着呢!”
“不管冥主是怎么想的,讨他欢心总是没错的!”
这话说到晋陵心坎上去了!
“你说的对!他一向心思难测,喜好从不外露,这次好不容易透出点消息来,咱们一定要抓住机会,万万不能让别人占了先机。”
他眯了眯眼,目光陡然生寒,紧紧盯着他的下属嘱咐:“明日之事一定要准备妥当,切不可再出什么差错!”
属下头皮一紧,垂首应道:“是!老大放心!”
晋陵点点头,细细思虑了一会儿,仍不太放心,又问了一遍:“那些女人,可都安置好了?”
“按老大吩咐,都用捆仙锁绑着,不伤皮肉也动弹不得。”
“那就好,那就好!”晋陵心情放松不少,抚掌哈哈笑了起来,“待明日见了冥主,只要他高兴了,我便也可安枕一阵子了!”
枉死城,鬼界都城。
陌久坐在一家茶馆里,撑着下巴看着窗外大街上熙熙攘攘的鬼群,默默无语。
究竟是谁说鬼界阴气森森,恐怖得暗无天日的?看看这长街两侧挤满的商铺和小贩,这四处飘扬色彩斑斓的店招子和大红灯笼,听听这此起彼伏的叫卖声和嬉笑声,这里哪一处不是热闹非凡!
真是造谣传谣一张嘴,辟谣跑断腿!只怕说出去都少有人信。
她将视线收回转而在茶馆里扫了一圈,馆里大部分座椅都坐满了鬼,有男有女有老有少,俱都兴致勃勃盯着堂上一个眼睛鼓凸的枯瘦老头说书。
陌久百无聊赖的听了听,尽是些凡间酸掉牙的老套书生与富贵小姐的爱情故事。这类烂俗的画本子她早不知看过多少,甚为无趣。那些鬼们倒听得十分入迷,听到煽情处还能泪如雨下嚎啕大哭,哭声之大之凄惨炸得她有些头疼。
她瞄了眼邻桌果盘里装满的瓜子,仗着别人看不到自己便堂而皇之的抓了一大把,靠着椅背翘起腿悠闲的磕了起来。
老头说书抑扬顿挫调子拖的老长,一个小故事让他慢悠悠讲了半天,把陌久的瞌睡虫都唤了出来。
她上下眼皮正斗的欢,陡然间惊雷般“啪”的一声,将她震得睡意全无精神抖擞,瓜子散了一地。
陌久揉了把脸,抬头间,堂上老头正在收着惊堂木,说着“欲知后事且听下回分解”常用完结语,她无语的掏了掏耳朵,心道什么烂俗爱情竟然还分了几个回合来讲……
老头走了,听故事的鬼们也开始慢慢散了,茶馆里一下冷清了不少。
陌久望了望窗外,街上热闹依旧。她默默盘算了下时辰,不禁扫了眼门口低语道:“怎么去这么久还没回来?不会出什么状况了吧?”
这里毕竟是鬼界,前路未知危险莫测,让月如风一个人去打探消息终究还是有些冒险了。
正当她如坐针毡打算出去寻找时,窗外大街上的鬼群忽然呼啦啦朝两旁散开,空出中间一条街道来。陌久好奇的望过去,只见一队身着丧衣的鬼从长街尽头缓缓行来,两个身穿铠甲的阴兵在前开路,声势不低。
茶馆里还在喝茶的鬼们这时也被吸引了过来,兴致高昂的在陌久旁边谈论起来。
甲鬼:“哟!这又是从哪里找来这么多鬼?”
乙鬼:“一看就是刚死被拉过来的。”
丙鬼:“右护法真是厉害哈!找个厨子而已也这么兴师动众的!”
乙鬼:“什么厨子?孟婆的接班人岂是一般厨子能比的!”
甲鬼:“哎你说,冥主真要换孟婆啊?”
乙鬼:“比赛都好几天了,还能有假!”
丙鬼:“这孟婆做什么错事了?听说她熬的汤味道可好喝了,我还一次都没有去尝过呢,把她换了真是可惜啊……”
乙鬼:“你可拉倒吧,还喝汤呢,再胡言乱语小心被打入十八层地狱!”
甲鬼附和:“就是,她得罪的可是冥主,你识相点吧!”
莫名其妙遭遇二连怼的丙鬼被吓得心惊肉跳,赶紧默默退出了群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