柔安的音色清澈而娇软,甜而不腻,即使说着最冷漠的话,也带着孩子般的残酷的可爱。
靳玉听到她的问题,沉吟片刻,“去芙蓉庄……可好?”
她抬头看他,眼带疑惑。
他轻声解释,“我对他们有恩,他们会好好待你的。”
她听出了不对,“他们好好待我?那你呢?”
“……我是浪子,居无定所。”我不可能一直停留在一个地方,只能把你安顿在一个安逸的所在,“我会去看你的。”
柔安简直要气笑了,为他这种“金屋藏娇”的语气。
“我不可以跟着你吗?一起浪迹江湖?”
就算这命是白得的,柔安也不想白活一世……倒不如说,正因为多得了一世,机会难得,她更想利用这一世从心所欲地看看闯闯这个广大的世界了。宫中万卷书已尽在她脑中,她怎么可能不抓住机会行万里路呢?
靳玉小公主的雄心壮志惊了一下,半是感叹半是无奈,“那对你太辛苦了。”
“有你在不会辛苦的。”
……谢谢你的信任。“公主应该知道‘风餐露宿’这个词吧?”
“我能做到,只要和你一起。”她说完似乎自觉不妥,“如果你只是短暂离开的话,我一个人也能照顾好自己,只要你教我。”
靳玉叹气,“浪迹和游玩的区别很大。”
柔安也叹气,“我这么信任你,你怎么能这么不信任我。好吧,算你情有可原,你可以考验我。”
“柔安……”他用最柔和的语调叫她的名字,手指顺着她的鬓发划下,顺好和她发丝缠在一起的宝石攒珠长耳坠,“按照我的生活方式,你卧房挂的半幅珠帘够花用一辈子。”他看着一身辉煌但容貌比衣饰更辉煌的柔安,比起不忍拒绝她的突发奇想,更不忍心她过得不好。
柔安看了他的衣服和佩剑一眼——一身质料不俗、剪裁合体的白衣,一把连遍阅珍宝的她都看不出材质和来历的宝剑……她可没错过剑柄处光华丰满而内敛的银白色猫眼宝石。
骗人…什么一辈子,我觉得一周都不够……
但她并没把吐槽说出口,只是默默从他怀里出来,取来一个匣子打开接在珠帘下方,抬起剪子——
“你这是做什么?”
“拆帘子,一整幅,然后我们就可以一辈子衣食无忧地游山玩水了。”
靳玉听了一愣,突然转头不语。
她剪刀口都要咬合了,还没听到他的劝止声,不禁纳罕,回头看去。
只见他偏着头迟迟不转回来,身体僵硬,面容绷紧,睫毛垂下的角度特别美。
——就算她刚才也说过类似的话,但当她真的明确说出且用行动确证“一辈子和他在一起”的话时,就算她只是开玩笑,他的心里也忍不住巨浪滔天。
柔安本是有意无意试探,看到他的反应,恶作剧的念头升起,佯作不解,凑过去。
他欲言又止,脸偏到另一侧不看她。
她非要转过去看他,发现他脸上沉静如昔,可是耳尖却在泛红。
她噗嗤一声笑了。
靳玉微带愠色地看她一眼,看到她花一样明媚的笑容和红肿的双眼,不禁放柔目光,无奈叹气。
柔安知道,她不能逼得太紧。他现在这么想,不意味着她永远都不能改变他的想法。等他真的带了她走,除非把她带到目的地后幻影移形,不然……她可不是毫无主见任人安排的小姑娘。
——此事容后再议。
靳玉此时身边没有假死药,需要去找朋友拿,但他不放心把柔安一个人留在州府。
柔安表示,没想到被“驯养”后的江湖第一剑客不仅逗起来好玩,还这么粘人,真是甜蜜的负担。他往返只在一夜间,之前那么多日日夜夜她都在重重护卫下安然无恙地等到了同他的命运的邂逅,就这一夜,哪里那么巧,哪里那么容易,就会有什么化解不了危险呢。
但她当然不会不解风情地泼他冷水,只用不安的眼神盈盈撒娇,“所以你要早点回来啊”。
靳玉看出了她的撒娇作态,但还是不忍,答应得斩钉截铁。
他发现柔安了结了生死之患之后,变得特别没安全感,甜言蜜语不假思索地撒出来,他随手的亲密举动就能让她整个人的气息都宁谧下来,就差像猫一样呼噜作响了。
他对她的依恋既觉得开心,又觉得担心——他不知等他把她送到芙蓉庄再离开之后,她会如何?也不知他要如何离开她?更不知离开她后他会如何?
他本以为他还可以和从前一样独自一人浪迹天涯,但他现在……不那么笃定了。
柔安若知道她放下心头大患后的心花怒放举动有这样的效果,一定会化作皮肤饥渴症患者,尽释矜持地缠着他。
但她同时忘了,对于一个一向不惮以最坏的恶意揣测命运的人,偶尔一次过于自信的代价是多么惨痛。
遗忘的后果……很严重。
对于很多主角来说,比如柔安这样的,“主角”这个称谓的意义就在于——想什么什么不来,怕什么什么发生。
这一晚,靳玉不在身边,柔安一时不适应,辗转难眠。
在她闭着眼睛以正统的皇族睡姿一动不动地数第三百二十七只缅因库恩猫时,她听到了一点不寻常的动静。
她不确定是不是错觉,因为她不敢睁眼验证,只能静静地感受和猜测——似乎是衣角摩挲越过窗棱的声音,而且……还不止一次。
按理说,两位不速之客的武功绝对不该有这么水,以致让衣角擦过窗沿。但是目前的住客——怀有浪漫少女心的柔安公主——在她的窗顶挂满了水晶风铃,只要目睹了他们潜入过程的人,都会对他们完全没碰响满满一排高低不等的风铃一跃而入的动作给予客观公正的评价:他们真的,很不水。
月杀跃进房中,咬牙竭力忍住对穷奢极侈的皇家公主大骂出口的冲动,靠近柔安的床。
在他的手碰到床帐之前,他被郑闲制止了。
月杀眼含不满地看向郑闲,郑闲毫不在意,侧耳听了柔安的呼吸半晌,按下了他的手,对他一摇头,示意他正事要紧。
少年感觉自己额头的青筋快要显现出来了,二话不说掉头搜寻。
一会儿,两人就将公主卧房上上下下里里外外搜寻一遍,毫不出柔安意外而大出二人意料之外地没有找到丝毫与靳玉有关的踪迹。
月杀忍无可忍,直接冲向柔安寝帐,打算掐住她脖子摇晃拷问靳玉的下落,而本就不大相信他猜测的郑闲自然不可能放他过去。
眼见月杀就要彻底失去耐性,打算直接惊醒柔安,迫郑闲动手,郑闲袖口一动,一个袖珍机匣暴露出来。
月杀一惊,收敛动作。
暴雨梨花针!郑闲师父根据不知从何处得来的古代暗器谱制作出的神奇武器,为了这一趟牵制住他竟然给了郑闲?!
郑闲看他安分下来,袖口又一动,一阵几不可见的粉末飘进床帐。
须臾,他开口,“你要毁约?说好了不动公主。”
“她知道琉璃佩的存在,还窝藏靳玉,该死!”
“不过是你一面之词,明明查无实证,你就要轻举妄动陷主人于险地?”
“呵……不是主人,是州牧府吧?”
“州牧府站在主人一边,自是和主人安危与共。”
“狡辩!”
“随便你怎么说,你必须遵守约定。我们该离开了。”
“哼。”
月杀知道他没法得手了,愤而穿窗跃出,不管不顾地擦过风铃。
郑闲瞬间出现在窗台边,在他的身影后扶正水晶片,来不及擦一下冷汗就小心跃出追去。
窗户被他的袖风合起,一切如前。
柔安仍然维持着一动不动、呼吸一变不变的状态。
她万分后悔吃下了靳玉临走前给的有解除一切毒药迷药作用的灵药。
并且,再次由衷感谢自己那段自出生起就身不由己的后官生存经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