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突然一阵轻微的、恐惧的抽泣声传入了我的耳朵里。我“噌”的一下跳起来奔出了门外。在门后的小庭院中,我看到那个壮汉正用手抓住嫦歌的头发,把她提到半空中。小姑娘强忍着痛苦,压抑着不让自己抽泣。小男孩就跪在那人面前不停地乞求:“求你了,把我的妹妹放下吧!放下她,我愿付她那份儿钱!”
可那个家伙根本不予理会,仍然抓住小姑娘的头发左右摇晃着。他面目狰狞地笑着对小男孩说:“你赚了很多钱是不是?比你告诉我的还要多,这我早就想到了。快交出来!要不然——”
他停住了,因为他看到我正迅速向他走去。他向我喊道:“你是谁?想干什么?”但抓着孩子的手还是没有放开。
“马上把孩子放下!”我命令道。
我看到这个埃及人非常气愤,他像野兽一样磨着牙齿,但我不在意这个,因为他没有按我的要求做。于是我给了他的胸膛一记猛拳。他的手松开了,小姑娘落到了地上,她害怕地躺在那里,动都不敢动。那家伙后退两步,把身体压低,握紧了拳头,想向我冲来。
“站住!”我警告说,“先知的后代也可以打架斗殴吗?”
这句话很有用,他直起身来。他这时的脸色真是难看极了,简直无法描绘。那张毫无血色的脸,由原来的深铜色变成了肮脏的铁灰。他张着嘴,呼吸短促,露出两排长长的黄牙,眼睛闪闪发光。
“混蛋东西!”他号叫着,“你在攻击一个显贵!你知道我是谁吗?”
“不。”我眼睛一直盯着他,很镇静地回答。
“我巴拉克,是这儿的显贵,圣卡蒂纳兄弟会的主持!”
噢,原来他就是那个虔诚兄弟会的首领,闹鬼少校财产的继承人。在埃及,这样一个兄弟会的首领若是出身于创始人家庭,就被称为会长,否则被称为主持。这个主持以为一旦报出自己的名号,就足以将我震慑住,使我吓得赶紧向他跪倒礼拜,但他打错了算盘。
“我相信。可是看你的行为怎么就不像显贵的先知后代呢?也不像一个以虔诚而闻名的兄弟会首领。”
“你根本就不知道我的经历和行为!没有看见外面那些人是怎么崇拜我的吗?你打了我,赶紧给我下跪,让我告诉你怎么才能赎罪!”
“我不是穆斯林,不会给任何人下跪,我是基督徒。”
听到这句话,他更蠢蠢欲动了。
“一个基督徒,一个异教徒,你这罪恶的狗!”他咆哮着,“你竟敢冒犯显贵巴拉克!你母亲最好在你出生时就把你闷死,我要给你套上镣铐,然后——”
“住嘴!自以为是的家伙!”我打断他,“不要说大话,对我你没有任何权力,你是和我一样的人,从你嘴里说出的任何威胁都非常可笑。就算我触犯了法规,能对我实施裁决的也只有我的领事,更何况我没有做错什么。我的领事才不会管你是显贵、会长还是什么主持。在他那里,你和一个脚夫或一个烟袋清洗匠没什么两样。”
“狗!狗崽子!狗崽子的孙子!你胆敢这样对我说话!”
我立即直接走到他跟前,和他相距只有一个拳头那么远,低声警告道:“马上停止对我的侮辱!如果我再听到一个侮辱的字眼,就把你打倒在地,然后送上法庭,状告你购买奴隶,出租到酒店当堂倌儿并派到街头叫卖。这样我们就可以看到,安拉是否会赏识让挣不够钱的孩子挨饿,还把她绑到柱子上的行为。”
显然他吃了一惊,后退一步说:“你怎么知道的?谁出卖了我?一定是这个小子,别人是不会这样做的。你等着,看我今天晚上回去怎么收拾你!”
“我不会让你对他怎么样的。”
“你能做什么?还想制定法律不成?你这个基督狗——”
听到他重复刚才的脏话,我抽出拳头,一拳打在了他的太阳穴上。他马上倒在了地上,没了动静。站在门前的店老板,听到了我们最后的谈话。他惊恐万分,跑过来看到倒在地上的主持,双手拍在一起喊道:“噢!安拉,安拉!你打死了主持!”
“他没有死,只是晕过去了,很快就会醒过来。你把他抬走,别让其他人看到他这个难堪的样子。”
“我这就去,不过你还是赶紧逃走吧,以免让那些愤怒的信徒们把你撕碎了!”
“我不怕,可是如果人们知道这里发生的事情,就会影响你酒店的名声。所以为了你,我得离开这里。”
“好,你快走吧!不要回店里去了,会让客人看见的。穿过这个庭院,从那个小门出去,走一会儿,你会看到一座有倒塌房屋的花园,越过它就会进入到另一条胡同。你行动要快一点儿!”
说完,他就把被打晕的埃及人抱起拖走,不再管我了。我左手拉住男孩,右手拉住女孩,说:“来,跟我走!你们的主人再也折磨不了你们了。”
男孩并没马上跟我走,而是挣脱我的手,跑到墙角处,在一堆碎瓦片处挖出他埋藏的钱,然后才跟上了我。按照老板指的路,我离开了啤酒店。本来,我想回到我的土耳其朋友那里去,但目前的情况还是不去的好。这样的事情如果发生在二十年前或者十年前,会怎么样呢?店老板会立即纠集所有的客人,将我打死。而现在他却认识到,让我悄无声息地离开,对他也是有好处的。
对于接下来要怎么办,我还没有打算。形成这样的结果,都是由于当时的形势所迫,但后果必须由我自己承担。
我看到了老板说的那个花园,带着孩子们爬过了那座倒塌了的房子的瓦砾和废墟,进入到一条狭窄而僻静的小巷里。这条小巷和啤酒店前街通往的方向是相同的,所以要找到纳希尔的住宅并不困难。
我敲了敲门,管家把门打开,他看到和我一起回来的不是他的主人,而是两个小黑孩儿时,很是吃惊。我没有时间让他好奇,立即打断他,问道:“纳希尔常喝啤酒的那个酒馆,你知道吗?”
“很清楚,先生!”赛利姆答道。
“可能你的主人还坐在那里呢,他不知道我到哪儿去了。你去找他,告诉他我回来了!但要注意,别被人发觉!最好是暗暗地招手,叫他出来。”
“是,是的先生!”管家说着又行起他那个可怕的鞠躬礼来,他这个人真像是橡皮做的。然后我就把嫦歌和她的哥哥带入了我的房间。
孩子们一直是默默地跟在我身后的,到了我的房间后他们就开始活跃地问这问那。差不多半小时后,门开了,纳希尔走了进来。看到房间里多了两个人,他很惊奇,问道:“这是怎么回事?这两个黑人为什么会在这里?他们跟你逃跑了?你为什么没有等我一起回来?我看到你突然跑出了后门,就再也没出来。发生什么事儿了?”
“你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吗?”
“我什么都不知道,只是听到后门那里有人在说话,动静比平常大了些。本来我想进去找你的,但看到店老板站在那里。我想,他会确保不让坏事发生在他的店里的。然后我就一直等着,直到赛利姆来,从远处向我招手。现在我有必要知道,到底发生什么事情了?”
“你会知道的。来,先坐下,我慢慢讲给你听。”
我向纳希尔讲述了事情的经过,将认为必要的细节说得非常详尽。在我讲述的过程中他一直惊奇不已,但一句话也没有说。当我讲完时,他马上开始抱怨起来,而且用词很丰富。我任惊恐万分的他抱怨完,然后问他:
“原来你这么怕那个巴拉克?可在我看来,他对你无法构成任何损害。”
“构不成损害?”他吃惊地说,“那个人是兄弟会的首领,他们的势力很强大。”
“兄弟会和你有关系吗?你是它的成员?”
“不。但你也看到了人们对这个主持非常尊重,他的权势很可能威胁到我们。”
“别人对这个显贵的尊敬,与我无关。与我有关的是,我教训了他,而你并没有招惹他,所以不必害怕,要害怕的应该是我。”
“可你是我的客人,住在我这里。所以对你所做的一切,我是有责任的!”
“这个好说,我搬到别的地方去住就是了。”
我站起身来,一副马上要走的样子。这样的结果和他的计划是相违背的,于是他立即抓住了我的胳膊,说:“你真的要离开?不要走,不要走!”
“在你看来,我给你带来了麻烦,我不能继续留下了。”
“不,不,正好相反,你会给我带来很大好处的。为了使我不遭受损失,鉴于这两个黑人小孩儿的事情,也许我们可以达成一项协定。”
“好。我可以向你保证,我自己来承担一切责任。万一你因此事受到牵连,要到官府对质,根据我的声明,你可以把责任全部推到我身上。”
“但我还是脱不了关系,因为当人们发现你把孩子带到了我这里来时,还是会先找我。这样一来,我就可能推迟行期,从而带来损失,因为我和在喀土穆等我的人已经约定了日子。”
“如果你同意我收留这两个孩子,我就答应陪你去喀土穆。”
他紧皱的眉头马上就舒展开来了,说:“你可是认真的?”
“绝对认真。”
“好,成交!我们现在就击掌定约!孩子可以留下来,但由此产生的一切后果,你必须自己负责,然后陪同我去旅行。”
“一言为定!我们击掌吧!现在让赛利姆去旅馆将我的行李取来。”
“我让他这就去取,并吩咐他准备晚饭,因为已经到吃饭的时间了。”
这时,天色已经暗下来了,纳希尔去了他妹妹的闺房,并让人准备了晚饭。他回来时,也带来了他妹妹的吩咐,向我转述道:“先生,你是德国人,智慧的基督徒。可否用您的智慧为我的妹妹治疗疾病呢?”
“她怎么了?”来到东方国家的德国人,经常被当作是医生或园丁。
“这种症状对女性来说非常难以启齿,但是她非常信任你,所以愿意让我告诉你。已经有一段时间了,她头上的装饰物在不断地失去。”
“她的头发?我可以帮助她,但你必须回答我几个医生权限的问题。”
“你请问!我会回答的。”
“你妹妹今年芳龄多少?”
纳希尔迟疑了一下,对于东方人来说,这个问题是非常不礼貌的。他反问道:“这个问题必须要知道吗?”
“是的。”
“好吧,我告诉你,卡梅若今年二十岁。”
二十岁,对于一个土耳其女子来说已经不小了。我继续问:“她是不是得了秃头病?”
纳希尔的表情好像是被人扇了一耳光,把双手拍在一起说道:“噢,安拉,安拉呀!怎么会有这样的问题!如果医生问出这样的问题,而德国妇女不得不回答时,她们会有什么样的感觉呢?”
“想要有好的治疗效果,必须诚实。”
“我能告诉你的是,她头顶的中央有一块玛利亚女王银币大小的地方,没有长头发。”
“你的妹妹得过重大疾病或长时间身患某种病吗?”
“从来没有。”
“我想我可以治好,但必须看一看她那块没长头发的部位。”
“你疯了!”土耳其人大吃一惊,失声喊道,“连先知的子民都不允许看姑娘一眼,何况你还是个基督徒!”
“我不是想要看姑娘,只是看她头上那一小块地方,不看她的脸。”
“那更可怕。比起让一个男人看到自己的秃顶,一个女人更愿让他看到自己的脸。”
“我不是站在一个男人的立场提这个要求,现在我是医生。想求医,就不能怕医生的眼睛。你妹妹要么接受我的要求,要么就保留那块秃顶,让它继续扩大,直到头发全部掉光。”
“噢,这简直是灾难,是耻辱!我该怎么办?如果这个毛病被新郎发现,他就不会再娶我妹妹了。但我绝不能让这样的事情发生。我要到上面去问问,或许她会同意你的要求。”
纳希尔转身出去了。其实我已确定,他的妹妹得的是一种所谓的环形秃顶症。我坚持要他接受我的要求,是为了让胖子明白,如果不按我的条件做,事情是很难办成的。过了一会儿,他回来跟我说:“先生,她同意了。卡梅若答应满足你的要求。当然她不能在闺房里接待你,也不能进入到男人住的房间来。但我会安排你们在一间无人住的房间会诊。卡梅若一准备好,就会让人通知我们。”
这时赛利姆也从东方饭店把我的行李取了回来。他看上去非常着急,闯进房间时都忘了他一贯的礼节,对我说:“先生,大事不妙!附近有两个警察要找你。”
“找我?到这里来找我吗?”
“是的。他们跟着我来到了房子外面。”
“警察怎么会认识我?他们提到我的名字了?”
“没有。但他们问我,有一个男人带着两个黑人孩子,是不是进到这座房子里了。”
“看来指的就是我。你告诉他们了,说我在这里?”
“是的。”
“蠢货!”他的主人吼道,“为什么要告诉他们?这是你干的最蠢的事。”
赛利姆又把腿和腰弯成了直角,咬着牙低声说:“的确,正是这样!”
“算了,不要争执了!”我劝纳希尔说,“一定是有人看到我了,警察已经知道我在这里,否认的话,反而使事态对我不利。那两个警察要找我谈话吗?”
“是的,马上!”管家回答道。
“把他们叫进来吧!”
赛利姆出去了,纳希尔还有些顾虑:“我得离开这个房间!这样他们就知道,我对此事一无所知,它与我没有任何关系。”
“不,你最好还是留在这里。”
“为什么?”
“你可以见证一下,我是怎样让你我摆脱困境的。我并没有触犯法律,不想过后听人们说,我们害怕警察。”
“你是这样认为的?好,也许你说的没错,我愿意留下。”
“很好!你只要镇静地坐在我旁边就行了!其实,对于警察会怎么跟我提起这件事,我很好奇。”
在我们谈话的过程中,烟袋都熄灭了。因为黑人男仆不在旁边,所以我们自己点好了,并且尽量摆出庄严的神态,等待警察的到来。两个全副武装的警察来到房间里,一点儿礼貌的问候都没有,便开始在房间里扫视,看完后其中的一个摸了下小胡须,上前一步说:“这就是逃跑的黑人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