背离心和背离义都是痛苦的,当遇到这样的选择时,会觉得空气很冷,孤独很可怕。冷入血,怕入骨。
白陌来到药铺前,呆滞着眼神,飘到一个穿着绛红色长褂的女子前,女子正在摆弄着手中的药材,项间的银质水滴微微的发散着寒光,而那女子却毫无察觉,只是抬头好奇地看着他,
“你好,你是来抓药的吗?”
白陌看了她好久,她身上没有那些鬼魂的阴气却比人更少了一些什么,他也说不上来,不由自主的想要触碰她,在碰到她肩膀的那一霎那,女子项间的银水滴忽的发出一阵强光,灼伤了白陌,使得他倒退了几步蜷缩在地上,女子却像没有看见刚才的强光一样,疑惑的看着他的举动,见他倒在地上女子想要上前扶他,一个小孩提前扶起了白陌,
“你若想利用她的身体回到阳间,我劝你还是放弃吧。”阿人在扶起他的时候语气冰冷的警告着他,白陌惊慌的对上了阿人的眼睛,逐渐平息恢复刚进来时的呆滞。
阿人对女子恭敬道:“什先生受惊了,我这就把他送走。”
女子摇摇头道:“没事,只是他来这里该是有什么事的,你扶他坐下吧!”
阿人扶着白陌坐在铺子的会客间,女子坐在白陌对面,押着一盏茶,轻声的询问:“阁下怎么称呼?”
白陌循着这轻柔的声音看着面前的女子,嘴角机械抽动几下,
“……白……陌”
女子这才细细的打量着他,发现他的肤色很白却透着点蓝紫,长发乌黑凌乱几滴微微发臭的污水顺着发流下发梢凝聚在一起,摇摇欲坠,左手的食指像是被什么灼伤焦黑的皮肤下露出一小段森森白骨,着实有些骇人
“……我……听那个……小孩唤你……什先生?”白陌断断续续的从僵硬的牙齿中挤出一句话,头轻微的左右颤动着。
女子耐心地听完,点点头将押好的茶递给他,他抬起僵硬的手,又将茶盏推了回去。
“……什先生,我……听说……这里卖的药……可以治心中的……怨。我……想来……买药。”白陌死寂的眼中带着绝望与痛苦,女子也似乎被这样的眼神感染,忽然很希望能帮助他。
“那你愿意在回忆一次你的痛苦吗?”女子叹了一口气,还是不忍心的问着,“回忆痛苦远比经历痛苦更令人受折磨。”
白陌沉默许久,
“……若是……可以了结,在痛苦一次……又有何不可。”
——
白陌站在长河边,看着眼前的滚滚浪涛翻涌,无尽的可怕嚣张似乎已张开血盆大口等待着与生死岸线只有一步之遥的他。
风浪很大,咆哮着、吼叫着、催促着他奔赴死亡。他的身后一个柔弱的身影跌跌撞撞的跑向他,一声又一声的撕心裂肺着呼唤。
“白大哥,回来啊,白大哥,回来啊……”。
然而,死亡的召唤将那挽回轻松的碾压。他听不到身后,任由着身体如叶落一般,投入汹涌之中。有一刻似乎看见不知是谁的泪水和他一起消失。在浊水一点点穿透他的五肺七窍前,那些不被理解的,那些不被认可的终于击穿了他的心。
他曾是才华横溢的书生,正当弱冠之年意气风发,在长河镇小有名气。一次偶然登高之时遇到一位游历四方的赖头和尚,那和尚衣着褴褛,样貌丑陋却是只大他三岁罢了。不知为何,他莫名的看好这个和尚,于是请他喝了一杯过路茶,这和尚也和他交谈了许多关于游历的故事。高山段亭间,一飘逸书生,一潇洒和尚,举杯畅谈,时而高诵川河,时而低侃人生,不用避讳称谓:
“和尚,如果随着心走便会舍弃义,若是跟随义又会离了心。人这一生到底该如何选择呢?”
“只怕是要看书生你选择活自己还是活他人了!”
白陌看着见底的茶杯默默地不再说话,和尚闭上了眼平静的诵起经文。
自那之后,白陌将自己关在房间里三日,镇上人都说才子白陌在山上撞了邪。白母终于是信了大家的说法,请来了镇上的道士在白陌门前摆坛做法,漫天黄纸肆意飘洒,似乎在嘲笑无知的看客。
砰的一声,白陌的房门被从里一脚踹开。一身的素白衣已有些灰暗了,白陌披头散发,赤脚站在门口,双眼炯炯的看着所有人,道士被突然出现的白陌吓了一跳,忘记了木剑上燃烧的黄符。
白陌无视这些人,陡然心生悲伤,向着那日登高的那座山走去。
周围的人开始议论,白书生是真的丢了魂了。白母惊慌失措的拉住白陌,
“陌儿啊,你这是要去哪啊!”
白陌回头看着急哭了的母亲,对自己的决定又一次犹豫。
“母亲,儿子的人生是该自己选择的。人生就那么一次,儿子不想违背心活着。”
“混账,你说什么胡话,成亲生子这就是你的人生。”
白陌终于是无法再流下一滴泪,轻轻地拨开母亲的手,
“儿子不孝。”
他跑向那座山去……
——
茶盏的茶水已见底,茶座上已经空空当当了,窗外已经下起了小雨,淅淅沥沥。
阿人将桌子上的茶盏收拾干净后,将厚厚的账本铺开,默默地记着账。
我一只手撑着下巴坐在窗口,心里默数着沿屋檐落下的雨滴。一点点的消化着白陌的故事:
他跑到山里想要找那个和尚让他带他一起离开,疯狂找了许久却再也找不到了,几天没吃饭的他终于体力不支的倒在了那个亭子中。后来白母花钱雇人将他找到并带回了白家,醒来后的白陌继续离家出走,却每次被白母雇人绑回去,最后为了防止他逃跑用铁链绑在屋里,没几日白母做主为他讨来了邻村贾家的千金做媳妇,并以死相逼他去成亲。成亲那日,他终于跑了,跑到长河边时,平时平静的长河今日却是汹涌异常,没有船可以载他,似乎连上天都要让他认命。身后白母雇来的家丁越来越近,那个贾家的千金也是他小时的玩伴,一直喊他白大哥,她一袭红色嫁衣向着白陌的方向跑来。他再也无法忍受,看着滚滚的河水,白母的以死相逼、道士的坛前做法、众人的质疑与反对以及那和尚留下的问题……所有声音在他耳边回响,最终,他跳了那长河,翻滚的浪卷没了他的身体后恢复了平静。
“阿人?”
“在。”他没有抬头依旧在那里写着什么,我也没有回头,只是好久没有再说话,他也没急着问。
药铺里只有窗外下雨的声音,这样的场景似乎以前也是这样,我却什么也想不起来,但是为什么我会很相信阿人,当我要给白陌开药方的时候,我踌躇是否要写下我心中那味药时,阿人给我肯定的眼神,于是我便写下“当归”二字。当归,入心、肝、肺,补血止痛。对于行违心者,伤其心、于行违亲者,伤其肝、于行逆气者,伤其肺,以血补之,当以归其身,随其心。白陌走的时候正好下着雨,我送了他一把伞,他撑着伞消失在雨中。
我在想,或许那赖头和尚是指引他参悟人生的缘,可是他这一世却并未参透,还是要继续轮回苦行的。其实我在翻阅之前的账簿时,就曾看到过许多次白陌的名字,每次的药也是当归,那一味药的背后是他的许多前世,不一样的故事却是一样的痛苦,那个赖头和尚其实是他自己的一场梦罢了。至于白陌究竟是什么人,为何会因为经历一样的痛苦而入轮回,我却不得而知。
我摸索着脖子上的银质水滴,一种温暖从指间传入心肺,好奇的低下头去观察,却什么都没有,只是一个普通的银水滴。忽然想起白陌刚开始再碰到我时忽然摔倒在地上,并惊恐的看着她项间的这个银水滴的样子,
“阿人,为什么白陌会如此害怕这个银水滴?”
“当时的白陌想要借先生您的身体回到人间,他的戾气被这银水滴的正气察觉所以警告了他一下。”阿人依旧做着账。
“借我的身体?我不是不能走出这间药铺吗,为何会想要借我的身体?”
“您能确实不能走出药铺,但您的身体是可以的。”
“身体?我现在这是一副肉身吗?”
“嗯。”
“那么我是人吗?”
“嗯”
“那我还活着吗?”
……
在这鬼城酆都里的不是鬼就是怪,都是没有形体的,而我却是有形体的人,难道说我还活着?我紧张的等着这答案,目不转睛的盯着阿人那个小孩。
阿人手下的笔停顿了一下,
“……曾经活着。”他又继续写着。
我提着的一颗心像忽然掉落在崖底一半,我果然是死了的,我为什么还要希冀自己还活着。我忽然的笑了,笑自己真是蠢啊。
“那我是一具行尸走肉吧!”我低着头喃喃着,这句话是说给我自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