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千漠的话:这一章,我写得很动情,我终究舍不得南宫穆,所以我倾注了原本就不多的才情,将我仅剩的那点浪漫倾注笔端,写着这么一位男子。)
马车一路向北,车内两人鲜少交谈,马蹄踏破薄冰的清脆声,一道道传来,缓了寂寥,增了愁涩。
早在邺州时,简采箫便飞书传信,通知了南宫家来边境迎接少主。这么做无非想断了南宫穆再次返丰的念头。
马车于清晨抵达和城城门,玄衣家丁一字排开,侯于城下。两人下了车,简采箫打发车夫回邺州。
来人齐刷刷单膝跪下:“迎接少主回府。”南宫穆无声地看了眼简采箫,幽幽叹了口气,摸摸腰间的笛子,缓缓开口:“先入城住下。”
除了简采箫无力地抗议了几声,其他几位当下转身,要陪少主进城。
一行人在靠近傅府旧址的不远处找了家客栈落脚。夜晚,已换上一袭轻裘白衫的男子,左手执剑,腰间挂笛,踏破寒夜的空气,衣袂翩跹从大院房顶无声地落入傅府大院。池塘边,上次烧过纸钱的地方,他立住。
将纸金船分六堆,细细地用剑画好六个圈,而后一一点着,放下剑,手指执香,他轻轻地、庄重地鞠躬,然后插好香,一个人静默地负手而立。
一般,祭奠先人都应该说点什么吧,他想,可是,他能说什么呢?上次丰世子敬香时说的话,此时环绕他耳中:“丰毕岑拜见岳父大人。”而他,南宫穆,要以怎样的立场敬香?
黑夜中,他寸寸摩挲着腰间的笛子,笛身细滑却有质感,突然,绝美的容颜上现出一丝微笑,嘴角上翘,那是惊为天人的美好。
第二日,不顾简采箫的极力反对,南宫穆命属下带了简采箫先行回幽州,他自己将于一年后回府。
“你疯了吗?你还想回丰国?”简采箫觉得心内细细难受,又气又心疼。
他轻轻摇头:“不回丰国。”
“那你这是要干嘛?”听得他并非打算去找和风,简采箫有些莫名地放松。
“采箫,你听过一首曲子叫《千世隐》么?”南宫穆看向她。
简采箫从小习武不精,却精通音律,此时她仔仔细细在脑海里搜索,片刻疑惑地摇头。
“彼时我在召南郡主府时,每日一早,我在院中练剑,她于廊中吹这首曲子,”他幽幽说着,抬头看天空,眸中现出近日来罕见的柔和,“夏天的时候,她会赤着足,散着发,坐在台阶上吹这曲子,我顺着曲音,放慢速度,却觉得有一股温温地力道从剑身传到心中。”
那时的他,舞起剑气如虹,夏日空气被划破,瞬间流霞飞舞。透过那样的光芒,他看到她微闭着眼睛,吹着笛,如白莲一朵,大红的衣襟,纯白的衣裙,青丝披散,笛声深沉而辽阔,有泪无声留下,又无声蒸发。
那笛声,助了他的剑势,却破了他的剑气,种下了他一生的眷恋。
如今想来,那定然不是普通的乐曲,音乐哀恸却不消沉,大气却不豪迈。他记得她说过,那是母亲教她的,那是她与生命中最温暖的源泉唯一的牵连了。她说,这曲子来自竟国;她说,她不知道这曲子的来历,就像她不知道母亲的身世一样。
简采箫看着陷入沉思的南宫穆,那种神色是她从小都未见到的,便是这一刻,她明白了,此生风景万千,敌不过他记忆中笛声悠悠。这种了然,是苦涩亦是解脱,她便打断他:“那你,是要去哪里?”
南宫穆收回视线,转身,面对着昔日也曾日思夜想的人,柔声说:“我要去西边的竟国。”
“你”简采箫愣了一下,竟国乃高原佛国,气候极寒,空气稀薄,她记忆中,不管简家还是南宫家,均与竟国无任何交集,便问:“你去干什么?”
“你就当我去朝拜吧,”他呵呵一笑,一甩衣袖,转身回屋。
简采箫回转身,看他进屋,留给她一个寂寥的身影,心里默念:“原谅我,此番离开,我便也再不能等你了。”天南海北地跑了这么多年,她其实从来不是为了某个谁,只是一心一念想要遇上那么一个愿意执她之手,换来她自发的与之偕老。当初躲着南宫穆,只是他爱她,她不爱他;旧时追着定幽将军,不过她爱他,他不爱她;如今离开南宫穆,亦是她爱他,他不爱她。她要的,只是个两情相悦。
2月春寒料峭的季节,简采箫携南宫家的护卫北上回幽州。
南宫穆在城中小住,每日到处走动,每到一条胡同或者一个街角,他便会想,不知道她小时候有没有经过这里?
这天,他逛到了一家暗红色门的琴行,里面乐声叮咚,一种温婉的熟悉的气息,从乐声中传来。他顿时满心欢喜,飞快地进去。
抚琴的女子隔着帘子看不清容貌,只能让人从乐声中猜测一两分的惊艳。彼时店内冷清,貌如仙人的男子方踏进去便打断了琴声。店内的伙计吃惊地看着他,忘了手上的活计。
南宫穆朝他微微一笑,从小到大,他已习惯别人这般的表情。他扫了一圈狭小的店面,然后看向帘后方才抚琴的人。
一阵悉悉索索的流苏曳地声音过后,竹帘被一只纤纤素手轻轻卷起,女子盈盈而立的身影无比动人,素色的衣裙,鹅蛋脸上一双灵动的大眼睛,肤如玉脂,仪态万方。片刻,她脸上染上红晕,轻声开口:“公子可是要买琴?”
南宫穆突然一阵失望,心中有种委屈要喷涌而出,顾不得应答,他转身急急离开。
一样温婉的曲风,心中日夜念想的那个人,却是没有这等姿色,她的那张脸,多了些男子才有的刚毅,不甚这般柔和。可是,那便是她,他想念的她。即便倾国倾城又如何?不是她,便不是他想要的。
那女子顾不得体面,急急追到门口,看那一抹白色身影消失在街角,她立在那里,失了魂魄。
这也是一位特立独行的女子,第二日清晨,她便命伙计将琴搬到店门口,然后她于早春清冷的街道,开始抚琴。
昨日他迎着琴声而来,今次,他是否还会来?她不知道,一夜无眠之后更显柔弱,却倔强地当街抚琴,并将南宫穆的画像贴于身后。
如是这般,她弹了三天琴,国色天香的容颜,行云流水的乐曲,换来和城所有的贵族公子驻足停留,而那惊鸿一瞥的男子,却再未出现,她终于倒下,引来人群骚动,各家公子皆心碎了一地。
这等传奇的事瞬间成为和城大街小巷的热点。众人皆传,这等风华之姿的女子,定是被那画中貌若潘安的男子负了。无论走到哪里,南宫穆都能听到这样的谈话,听了若干遍,他便有些好奇,等到了解到那位女子便是当日追在他身后的女子,心里隐隐有些不安。
于是,当夜,他回去了一趟。
小店的后面居然曲径通幽地连着一处巨大的宅院,显然这家人家底不错。南宫穆飞身落到院中,此时华灯初上,各屋均亮着灯火,院中不时有人走动。他一下子却不知该怎么办了,他想来算得上一个木讷的人,从小被简采箫称为南宫家的呆子。
正在踌躇之际,院子正门里屋一个屋子传来悠扬的琴声,他便直奔那个屋子了。
轻轻敲了敲门,一个机灵的小丫头打开门,探出头,瞬间惊呆。里屋的琴声旋即断了,一个声音响起:“玲丫头,谁呀?”
“在下幽州南宫穆,冒昧打搅小姐,”南宫穆温温说道。
虽然三日前并未曾对话,那女子却一个激灵跑出来,站在她门外款款施礼的便是换了轻裘玄衫的南宫穆。
女子咬着唇,觉得自己已经经历了一世的等待一般,咬着唇,天见我怜地看着南宫穆:“公子终于愿意现身了么?”
南宫穆哑然,局促地盯着鞋背,一时间,又想起在皇城时,也曾有那么一刻,他盯着鞋背,然后被木一噎了一顿。
那时和风精心打扮,却只敢躲在胡同的尽头偷偷看着丰毕岑,而他,执着剑站在她身后,闻着她身上幽幽的苏合香失了神,却不知她突然被丰毕岑看过来的眼光吓了一跳,一个急转身,撞到了他的怀里,而后两人迅速分开,纷纷盯着自己的鞋背半宿。那时木一便撅撅嘴:“你两能不能出息点?你们把鞋背看穿了试试能不能不尴尬?”
那时他才发现,两人都有局促时盯着脚背的习惯。
想到这,不禁又是一笑,自己当时太老实了,应该趁机多抱一会。那女子见他微微抬头,嘴角含笑,不禁心花怒放,娇嗔道:“你还站着干什么,进来呀。”
南宫穆像是突然意识到眼前人的存在,便看向说话人,愧疚地抱拳施礼:“那日唐突了姑娘,在下实在是罪过。只是,在下并无意买琴。”
“你可看到我那店门口的画像了么?只不过,你那日着了白衫。”那姑娘并不退却,确实不明白他所谓的并无意买琴是什么意思,她原也不期待他买琴。
“看了,不知道姑娘找在下有何事?”他淡然地问,身形未动。
“我喜欢你了。”那姑娘骄傲地说,即便脸红了,也不曾移开眼睛,一直看着眼前人。
南宫穆惊讶地看着眼前的女子,心想,莫非和城民风奔放至此?当下失了言语,他本不是特别能说话的人,这么被人一惊,再也说不出话了。
“南宫公子,小女子白万宁,你明日便来我家下聘礼吧,我要嫁给你,”那女子想来也算和城第一美女,又生在和州太守之家,只因无聊才央着父亲同意她开了间小小的琴行,日日等着懂她音律的人前来,此番如此大胆而坚定的话说出来,她便是认定了,如她这番的倾城之姿,南宫穆再骄傲肯定也要心动。
南宫穆再度看着她,心里有些反感,却没有表现出来,施了一礼,道:“在下错承姑娘厚爱,只不过,我已心有所属,今日来只是聊表歉意,那日不该贸然走进你那琴行。”
“心有所属?”白万宁一步跳将出来,南宫穆身形后移,仍然保持着距离。“是谁家的姑娘?和城还有比我更美的姑娘么?”
“嗯,比姑娘更美。在下告辞了,”南宫穆想不出有什么理由继续与这骄傲又大胆的姑娘交谈,便要离开。
“你站住,”她一把飞奔过来,却是顶尖的轻功,抓住南宫穆的袖口,秀目圆睁,明明生气了,却手脚发抖,此去,怕是终生都见不到这男子了。
南宫穆皱了皱眉,轻轻一挥衣袖,那女子便感觉到不带恶意的醇厚内力缓缓迫她松手。
“便是为何要走进我的琴行?”嘤嘤然,她问。
“你的曲风与她有些相似,不过,你的琴声太过娇柔,她的笛音更为醇厚,是静水深流的温和,”他说,回头看着这个陌生的姑娘,继续说:“我爱她,不敢客死他乡杳无音讯,怕有一天她需要,我却不在人世;不敢情赠他人错定一生,怕她有一天回头,我已远去。”这样的话,他不曾对任何人说,却对着一位虽陌生却热烈爱他的女子说了,心里顿时清爽,他希望这天地间有人听到这话。
那姑娘震惊地看着他,他的身上笼罩了落寞,下一刻,他身形一顿,失了踪影。
隐去处月色朦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