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再也看不见他的身影,乐冉这才恍惚回过神来,迷离的看着远处,有种如坠仙尘,一场大梦的错觉。
“糟了!”乐冉惊呼一声,突然意识到,她离席的时间,真的有点久了。
凭着模糊的记忆往回跑,在沿途几个宫人的引导下,这才跌跌撞撞的摸到了阖箐宫,远远的听到宫内传出的乐声,乐冉扑通通的小心脏才稍微安稳了几分,深吸一口气,整理了一下装束,这才悄悄的从后面溜了进去。
“三嫂,你......身体不好啊,你这如厕的时间可够久的。”刚坐下来了,沐逸尘便一脸略带鄙夷,贼兮兮的凑了过来。
“你才身体不好呢,我跟你说啊,我刚出去,遇到了一个谪仙一样的人。”乐冉拉了拉屁股下的金丝软垫,朝沐逸尘那边挪了挪,完全没有注意到一旁沐瑾瑜眉头不悦的皱了一下。
“你去过那片桃林了?”
“神了,你咋知道啊,我正打算跟你讲呢。”乐冉很是惊讶,他居然知道!?
“这宫中能担得起谪仙一词的,怕是只有二哥了”
“二哥?他也是皇子?哦对,我想起来了,他有称呼木头脸三弟来着。”乐冉此刻若是回头,一定不会错过沐瑾瑜那副精彩的表情,可惜她现在的注意力,整个都被那人吸引了去,完全忘了那位冰山大魔王就坐在身边。
“但是,若他也是皇子,那,那今日甄妃生辰,为何独不见他呢?”奇怪,沐瑾瑜不是说,今日既是寿宴,亦是家宴吗,既然是家宴,为何他却不来呢?
“这......二哥他,终究是与我们有些不同的。”沐逸尘收起了一贯玩世不恭的神情,竟少有的有些认真了起来。
“有何不同,你倒是......啊!”乐冉一个着急,有些手舞足蹈了起来,不偏不倚的,刚巧碰到了前来添酒的宫人,一杯酒,便尽数倒在了那条崭新的衣裙上。
那宫人见状,忙跪了下来,拿了衣袖,帮乐冉擦了起来。
“啊,没事没事,我自己来就行”乐冉一边说着一边自己擦了起来,偶然碰到那位宫人的胳膊,却听到她微吸一口凉气,很快将手抽了回去,乐冉这才看清,这人竟是今早来时,在城楼门前遇到的那位宫人。
“是你?”乐冉起初还有些惊喜,但看到她跪在地上紧捂胳膊的样子,脸色便凝重了几分,不顾推搡将她的胳膊拉进跟前,掀开衣袖的瞬间,尽管有所准备,那条条触目惊心的鞭痕依旧让乐冉眉头紧皱了起来。
“浅兮,放手。”沐瑾瑜手握酒杯,不动声色的说道。
放手?开什么玩笑,看这原本白皙的肌肤上那些密密麻麻,或浅或深的伤口,她此前一定受过不少的刑罚,这种被鞭打被虐待的滋味,乐冉比谁都清楚,她又怎能放任不管。
“我说三嫂啊,你认识的人可真够多......”沐逸尘还未说完,便看到乐冉十分夸张的“哎呀”一声拍着裙摆站了起来,沐逸尘小嘴一撇,抬脚悄咪咪的将乐冉面前的小桌踢翻了过去,一时间,众人的目光齐刷刷的看向了乐冉这边。
“嗯?何人喧哗?”一声极其威严的声音从殿上传来。
沐瑾瑜刚想起身,乐冉便一个健步抢先跪了下去,用十分嘹亮的声音喊了一句“惊了甄妃娘娘的寿宴,还请父皇赎罪。”
“父皇息怒,原是这宫人不懂事,将酒洒在三嫂衣裙之上,才会惹得三嫂这般失态。”沐逸尘亦心领神会的站了出来。
“哦?宫人们都是这样做事的吗?哪个宫的?”荣帝睥睨了一眼跪着的那位宫人,满面威仪的扫视了一眼在座的诸位妃嫔,顿时便引来了一番小声议论。
“这人跟我娇澜殿可没关系,是姐姐的沁华宫吗?”
“妹妹说笑了,我可没见过这人。”
“这人好像是常......”话音未落,就看到荣帝身边一位瑰姿艳逸的妃子已跪了下去,看那人的穿着,一袭朱丹云烟衫,上绣金丝软玉兰,长裙逶迤曳地,如坠双蝶云形万千,云髻峨峨,戴一支百鸟朝凤簪,脸蛋娇媚如月,眼神顾盼生辉。
“虽说今日是甄妃生辰,这人却穿的更是华贵,肯定是那位传说中不可一世的贤妃了。”乐冉在心里想道。
“她是我常倾宫的人,是我教导无方,冒犯了瑾王妃,还请陛下赎罪。”虽说是请罪,那人却不见丝毫慌张,反倒气定神闲的很。
“这后宫这么大,难道还要姐姐事无巨细的去打点吗,既是她冲撞了瑾王妃,罚她杖责五十,关了流衣局做苦役就是,又怨得贤姐姐作甚。”贤妃话音刚落,便有一妃子起身为她求情。
“真是多管闲事,一场好戏让她给搅和了。”
“左右不过是一个宫人的事,陛下怎的也怪罪不到贤妃头上,兰妃此刻替她说话,不过是给贤妃跟陛下一个台阶,也顺带给了贤妃一个人情,就凭这点,咱们姐妹可都得好好学着点。”
乐冉静静的跪在殿中,听着这些妃子们的小声议论,一种厌恶感油然而生,不过她不得不承认,她们的确没有说错,荣帝绝不可能因为一个小小宫人降罪于贤妃,而乐冉也正是看准了这点,才敢这么大胆的站出来,毕竟初来乍到,她也不想树敌太深。
“甄妃,你意下如何?”荣帝没有回应,而是将目光看向了身旁的另一位妃子,乐冉抬头看去,这人倒是清贵优雅的很,一件霁月流宵裙,点绣几朵傲雪红梅,三千青丝绾作坠马髻,仅插一只白玉步摇,虽不华贵,却平添了几分出尘的气质,肤如温玉,粉黛微施,越显得端庄温婉。
“这人既是出自贤姐姐的常倾宫,那姐姐确实有些疏于管教,然兰妃妹妹亦所言甚是,臣妾以为,此事既由瑾王妃所起,便不如由瑾王妃决定,如何处置这宫人吧。”
“嗯,这倒是个好法子,那瑾王妃便来说说吧。”荣帝说着,将目光转向乐冉,也不知是否是因为喝了酒,乐冉觉得他好像有点饶有兴趣的样子。
“若杖责五十,这宫人怕是挨不住的,今日既是甄妃娘娘生辰,还是勿伤他人性命的好,就权当是为甄妃娘娘祈福吧,兮儿恳请父皇可以从轻发落。”
“哦?你想如何从轻发落啊?”荣帝问道。
“兮儿初到荣国尚不足月,对很多事情尚不熟悉,身边刚好缺个知晓宫中礼仪的丫鬟,这小宫人虽有错在先,我看着倒也算大方得体,所以想恳请父皇、贤妃娘娘可否将她赐给我当个粗使丫鬟,也算给她个机会弥补今天犯的错。”好一个水到渠成的计划,乐冉甚至都有点佩服自己了。
“哦?人既是你的,你便自己做主吧。”荣帝说着,看了一眼身旁的贤妃。
“这宫人如此不懂规矩,怕是日后不能好生服侍王妃,王妃身边既缺个丫鬟,我看不如由采薇代去吧,这丫头服侍我多年,也还算机灵,采薇,过来。”贤妃说着,便招呼了跟前一个宫人过来。
“采薇虽好,却是娘娘的帖己人,兮儿怎可让娘娘屈尊相让呢?”靠,开玩笑好嘛,那个叫采薇的,一看就猴儿精猴儿精的,满脸的算计样儿,这哪是粗使丫鬟啊,分明就是贤妃的眼线嘛,这样的主儿,要不起要不起。
“可她......”贤妃眉头一皱,似乎相当不悦,刚想开口阻止,便被人抢了先。
“哎呀呀,瞧瞧三嫂这衣裙,还是早些去换下吧,这......也太有失身份了。”沐逸尘一边说着一边十分嫌弃的用扇子指着乐冉的衣裙,原本只是洒了些酒,此刻却尽数晕开了,再加上沐逸尘的那一脚,酒桌倾倒,乐冉的裙边也沾了些糕点菜肴,正狼狈的很。
“这离我的昭颜宫不远,三嫂就去我那里换吧,你,还不赶紧过来伺候着。”沐逸尘说完,便看到早先打趣她的那位明艳的少女也站了出来,沐逸尘喊她七妹,那应该是位公主吧,乐冉在心里想着。
“你呀,哪都少不了你,去吧,你们也都起来吧。”嗯?这是默许了?看荣帝这宠溺的笑,这位公主相比很受宠爱。
“是,盛儿遵命。”那少女说着,便欢悦的拉着乐冉往外走去,那位小宫人自然也是跟着的,乐冉突然想到今晨沐瑾瑜说的那句话:
“你若不能左右她的生死,就不要随意插足她的人生。”哼,怎样,谁说她不能左右的,她现在就做到了!
乐冉瞬间觉得扬眉吐气的很,下意识的看向沐瑾瑜,本想给他一个不屑的嘲讽脸,却在目光对上的那一刻,心,骤然缩紧,若说以往的他都是冷若冰霜,那此刻他的表情,确是严肃到可怕,那种不可名状的压迫感,只在目光对上的一瞬,就足以击碎乐冉此前的所有骄傲与自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