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凤国王在护卫的掩护下疾步走向皇城大祭坛。
他身着带有灵纹“常春之印”的披肩,丝毫不为暴雪所动,此时却因焦急狂躁而双目赤红、面目狰狞。
几分钟前他接到消息,落凤最强的占卜师,右龙大祭司——织羽小姐冒着风雪自己跑到皇城主祭坛中央跪了下来,一边念叨着什么一边磕头。不知她用了什么方法,几个大汉都没能将她拉走,只得留下几人为她扫雪保暖,其他人来请陛下出面劝说。
待他赶到大祭坛,远远便能望到不断磕头的织羽,还有围绕着她的,手忙脚乱的一群卫兵。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不安的情绪,踏上祭坛,尽力用他现在能发出的最威严的声音喝到:“织羽阁下!何事令你如此激动?”
织羽被震得抖了一下,终于停止了近乎于自残的磕头动作,猛地转过头来,却是把在场众人吓得说不出话来:
原本白皙稚嫩的面容一时间变得蜡黄憔悴;原本平坦的额头因为无数次不留余力的磕头变得青紫红肿;双眼不再灵动,取而代之的是绝望的灰暗和斑驳的泪水,墨绿秀发也粘连着一块块的血污和眼泪。她的表情因恐惧而扭曲,丝毫没有往日优雅圣洁的占卜师形象。她依然跪着,只是那双颤抖的眼眸望向了人群之中的国王,用一种几近绝望的悲恸声音嘶喊道:“陛下,救救我!”
“你……到底是什么事情让你如此失态!”国王条件反射地后退了一步。
“凤凰…凤凰和小龙死了!都死了啊!”
“什么!”
先人们都说,凤凰和龙拥有漫长的寿命,人世的沧海桑田,在它们看来不过一息之间,因此,彩凤和小龙们会一直保佑着这块土地,保佑着他们在这块土地上世世代代生存下去。而彩凤降临落下的飞羽,确确实实地来自当初那只凤凰,也确确实实地带着它的神力。自建国以来,洪水、地震、饥荒、侵略战争,人们凭借凤羽躲过了一次又一次的灭国之灾。以至于生活在这里的人不再想去往外界打拼,而是缩在彩凤的庇护下,享受着稳定祥和的国家环境。
像神一样使这个国家繁荣昌盛的彩凤和小龙都死了,这实在是令人难以置信,或者说不敢相信。这对其他势力来说或许是个好消息。
如果没有那场梦,织羽也是不信的。
昨夜,她不知为何突然感到疲惫不堪,便没有占卜明日的运势,甚至连睡衣也没有换,卧在美人榻上进入了梦乡。对于她来说,梦境相当于最强的占卜术,梦中预见未来也是家常便饭,除去随机性大这一点,她倒是挺喜欢做梦的。直到这一晚。
梦中的她竟是从美人榻上醒来,一度让她混淆了梦境与现实,她第一时间还想要爬上大卧床入睡,哪知黑暗中探出的一双锐爪抓住了她的双肩,爪尖刺入血肉,似是明白她不会感到疼痛,尖利的鸣叫响起,接着房间里掀起了一场小型风暴。她只觉脚下一空,一片巨大的黑影裹挟着她破窗而出。
她惊觉这不过是一场梦后她就不再害怕,只疑惑巨大黑影的真身。她仰起头,看到的不过是漆黑无光的夜空而已。
细碎微凉的风拂过她的身体,偶尔会被树梢刮蹭到的脚底板很放松地垂下,肩膀完全感受不到痛楚的她就这么被抓着不知道飞了多久。她打起了哈欠,似乎随时都会睡着。
就在她的眼皮越来越沉重时,突如其来的失重感将她的睡意一扫而空。虽然知道自己不会死,但是她还是没在梦中体验过高空下坠的感觉,她扯开嗓子大声呼救,双手徒劳地挥舞着,想要抓住之前抓着她肩膀的东西,然而已经太迟了。
受到“在不知道下面是什么的情况下自由落体可是会摔得很惨的”意识影响,她闭上了眼睛。
忽然,她的脚踝被温暖的感觉包覆住。
“嗯?”她小心地睁开了眼睛,却险些被周围亮如白昼的光芒刺瞎。
皇城主祭坛,是历代落凤国王蒙受恩泽的地方,是集各大古代名工匠之力制作而成的古建筑,宽阔平坦,气势磅礴,彩凤在此降下落羽,也在此享受众人的叩拜。夜晚的主祭坛静静地蹲伏在黑暗中,从来不曾点灯,据说这是为了让彩凤安心地休息。然而,此时的祭坛上灯火通明。不,可能并不是灯火,只是一些不知名的亮光而已。
而她则被人抓着右脚脚踝,以一种十分尴尬的姿势倒吊着。
自她当上王国最强占卜师以来就没有过的尴尬情绪汹涌而出,她第一时间捂住了脸,丝毫没有顾及翻垂下来的裙子和拖到地上的头发。
“噗。”一声嗤笑响起,织羽终于意识到该看看究竟是谁抓着自己,不料她刚睁开眼睛,入目一片鲜红。
“啊!——”
尖叫声撕破了被夜晚冻结的空气。
如果是现实中有这么大的动静,这会儿祭坛应该被士兵包围了,但是待织羽冷静下来,四周依旧空无一人。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尖利而嘶哑的大笑声差点把织羽吓得再叫出来。
那人似乎是玩得很开心,放开了织羽,任由她的脸和大地亲密接触。
虽然不会疼也不会有什么事,但是突然被拿来取乐这一点让织羽很是不爽——她可是连国王都要礼让三分的人!她用手撑着地面,抬头怒视着眼前笑得花枝乱颤的男人。(姑且算是男人吧)
“……你是什么东西?”
鲜红如血,甚至红得有些发光的双瞳,鸦色长发整齐地抹向脑后却没有要绑起来的意思,带着黑羽绒领的皮大衣,苍白的病态肌肤……织羽拼命搜索着自己的记忆,却毫无发现。此人并非皇城之人,也没在书籍或者预言中看到过。而她身为强者的直觉告诉她,眼前外形异样的男人有可能不是人类。
如她所料,男人干瘦的双手放进衣兜里,心情很好地吹了个口哨:“不错嘛,或者应该说‘真不愧是你’呢?”
(猜对了?还有……他认识我?)
男人俯下了身子,苍白的薄唇缓缓靠近她的脸颊,织羽突然感觉到脊背窜起一阵寒意。
(等……动不了?!他做了什么?没人能在我的梦里控制住我的啊!)她在心里大喊着。
“好久不见了啊,右龙大祭司。”
“你……”
“嘘,”他明明什么动作都没有,织羽却无法再发出声音,“寒暄就免了…我这有一个好消息和一个坏消息……要先听哪个?”
(谁要跟你寒暄了啦!话说你是谁啦!)虽然很想说心里话,但是她还是很珍惜出声的机会:“……坏的。”
“嗯哼~原来你喜欢这种顺序啊……”
“啧,你……”
“庇佑你们的那只凤凰和它的龙死了,就在前天,我亲眼看着它们死的。”原本戏谑的语气瞬间变得无比冰冷,道出了令人震惊的消息。
“什……!”织羽目眦欲裂,“凤凰的事岂是你能瞎说的!”凤凰相当于国民所信仰的神,容不得哪怕一丁点的诽谤,尤其是这种不切实际的诽谤,神是不会死的。最重要的是,如果凤凰没了,那么身为占卜师的她在落凤国的安逸生活也到头了。
“暴风雪会证明我说的话是对是错,天灾是你们失去庇护的最好证明。”温热的气息拍打在织羽的耳垂上,有些发痒,但内心如坠冰窖的她无暇顾及。
暴风雪。
这个词仿佛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身为占卜师,她并不是没有占卜到这个——只是她过于乐观,将一切希望寄托于凤羽之上。
现在,男人的话已经证实一半。她不敢去想几天后希望破灭的情景,即使这只是假设。
“那……好消息呢?”干燥的嘴唇发出颤抖的、变了调的、近乎于悲鸣的声音,她现在急需一个慰藉。
(快告诉我这是骗人的,快告诉我啊!神怎么可能会死!)
“好消息嘛…”微笑重新爬上男人的脸,“当然是预言过落凤降临的占卜师都死了啊~”
“这算什么好消息啊!”织羽有些歇斯底里。
预言过落凤降临的占卜师,不就包括自己么。难不成自己已经死了,而这里是地狱之类的地方?
男人的笑容越发张狂:“当然是好消息啊,因为现在只剩下你了啊~现在你是独一无二的了,高兴吗?”
“等等…你的意思是……”
“下一个就轮到你了哟?”
“噫!”虽然语气轻浮,但是织羽明白他眼中的冰冷意味着他并没有在开玩笑。
“想知道她们都是怎么死的吗,上吊、割腕、溺死……我都可以详细地向你描述她们的死状哦?”男人仿佛来了兴致,血红的眼珠转动了一下,他再次凑到织羽耳边,以一种带有诱惑意味的口吻低吟:“你呢?你想怎么死?”
如果可以回到过去,她宁愿不再从事占卜也不会成为落凤国的占卜师,只可惜没有如果。
“我不想死!不想啊!”
织羽像疯子一样爬向国王。
(我是为国效力才惹来杀身之祸的!)
这么想着,她铁了心要国王或是这个国家负责。
她不会再质疑男人的话是否真实,因为在梦境的最后,男人的身后腾飞起无数漆黑邪恶的生物,以至于遮蔽了半个祭坛的光辉。她也终于知晓了男人的真面目,这时真相已经不重要了——他有足够的能力杀了她,只要他想,她就会死。意识到这点的织羽现在只想活下来,她来到梦境中的地点下跪磕头乞求饶恕,形象什么的已经不重要了。
国王此时左右为难:他更在意凤凰陨落的真相,对于织羽,他只担心她死前会对国家做什么不利的事,眼下却也找不出什么有用的话安慰她。虽然她的灵气并没有攻击力,但到底是踏空的强者,没人知道她会不会给国家下什么诅咒。
“呵,小丫头竟落得这般田地,你可是让你的导师颜面尽失啊。”正当国王冷汗涔涔时,低沉的声音从他背后响起。
“流光大人!救我!看在您曾经指导过我的份上……”织羽像抓住救命稻草一样紧紧攥着阳朔的袍子,哭声愈发悲恸。
“既是天灾,全由天命,不过……”阳朔搓搓手指,瞟了一眼国王,后者眼神略带躲闪,“在人祸这方面我倒是可以帮帮你,也就帮你而已。”
“这样就够了!谢谢流光大人!谢谢!我愿做牛做马报答您!”这么说着,织羽再度下跪打算磕头。
谁想天空中惊雷乍起,众人只觉脚下微颤,风声中不知何时掺杂了“桀桀”的笑声。
“来了?”阳朔抬头,不同于乌云蔽日,一双漆黑的羽翼将这个祭坛笼罩在阴影之中。
只见那黑暗中央忽然浮现三对鲜红光点,继而是似噩梦般萦绕在织羽脑海中的熟悉声音:
“你要帮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