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弘治一时软玉温香抱个满怀。
所以说,人要是走运,你拦都拦不住。
高得禄笼着手站在凝月宫的飞羽殿外,眼看那殿中的火烛暗了又明,明了又暗,及至不复亮起,却也没见得皇上从里头出来,可见陈贵妃邀宠的手段是越发高深了,亦可见她这一回的的确确是邀得成功了。
那同他一道退出来的小宫娥银霜,亦是眨着两只眼睛,一错不错直勾勾望着飞羽殿,半晌,才讷讷转过头问:“高公,陛下他……是不是……娘娘……”
“多嘴!”高得禄目光凉凉从小宫娥的脸上扫过,微微仰起头看着凝月宫黑底金字的匾额,低低斥责一句,“陛下什么?娘娘什么?陛下和娘娘的事,也是你能说的?”
“奴婢……奴婢只是……”小宫娥越发怯懦,嗫嚅着小声道,“奴婢只是觉得奇怪罢了。”
陈贵妃进宫三年来,不是没有过争宠的手段,比今天醉酒更厉害的都曾用过,可却从来都没能邀得君王回眸看,怎的单单这一次……就成功了呢?
她心里实在是纳罕得很,高得禄斜眼睨她,嗤声笑了一笑,再度笼起手来,却是长长的慨叹了一句:“自古英雄难过美人关,陛下他……也不例外罢了。”
宫中的人不是每个都似他一般,同君王一道长大,又从不离君王左右,由是比不得他知晓更多关于君王的消息。
譬如,陛下其实并不如众人所想的那般厌恶陈盈,昔年秀女大选,花鸟使呈上各家适龄女子的画像时,陛下别个都没说什么,单单对着陈家大小姐的画像出了好一会子的神。若非后来陈盈暴露了乖戾的秉性,而陈家的狼子野心又太过昭昭,或许她还可早点享受一些贵妃的待遇。
虽说现在的时机也不算太晚,可毕竟陈娘娘癔症了不是?想来再怎么得宠,也不会越过贵妃之位,登顶后宫母仪天下的。
陛下……既是喜她容色姣好,能趁此机会多与她恩爱几场,何乐而不为呢?
就是不知这场恩爱过后,御药房那边是不是还要像以往帝王临幸嫔妃时那般准备避子汤了?
高得禄伴驾良久,向来爱为君王分忧,思绪不知不觉间就想的越发周密,也想的越发远了,倒不知内里缘由根本就不是他和银霜想的那样。
诚然,周弘治是被陈盈留了下来,但却不是因为招她侍寝,实在是因为醉酒后的陈盈不仅性子磨人,力气也大得很。他原只想着把她放到床上,便可脱身而出,哪料到陈盈一沾着枕头,再不肯起来,连带着被她死死抱住的他,也似被钉在了床上一般,不能动弹。
他几度的拉扯,没能把胳膊拉扯出来,反倒将衣袖撕了个口子,让他好一阵生恼。
想要叫人来,眼下的情形委实又暧昧的让人不得不误会,他只得自己跟着陈盈较劲儿。
黎姜也是醉得很了,她在家中常被父母耳提面命的教导,几乎滴酒不曾沾过。一不小心穿到这个皇宫里,喝的是上好的宫廷玉液酒,且一喝就是一酒壶,没能醉死就已是最好的后果了,醉的失态也就不算回事了。
此刻拥在周弘治怀中,喧天醉意里迷蒙看着他一身玄衣,墨发披垂,禁不得怔怔然,疑惑开口:“夜华……”
叶华?那是什么?
纠结着脱身的君王看了看怀中的女子,六宫之中就没有个姓叶的,她为何要唤这个名字?
眼看她嘴角还在张合,他下意识垂低了颈项,玉液酒的清冽伴着她身上的苏合香,凝合成奇异的气息,随着黎姜的呼吸,轻轻便吐在了他的鼻尖耳畔。
温热而缠绵,直欲勾动起他心底沉睡已久的那段秘密情絮。
伴着他的俯首,这一次,他终于听得清了,她说的是:“帝君。”
这称谓于他虽不甚稀奇,却也新鲜的很。
一般而言,宫娥和内侍会恭谨的唤他一声陛下亦或是君主,嫔妃们也大抵如是,偶尔床笫间爱得深了,倒也会唤他一声周郎,至于一双小儿女,从来都叫他父皇。
帝君?《字汇》言:帝,天之神也。《尔雅》也言,帝,人君也。
想不到陈大小姐也是个内里有文章的人,帝君,天帝之子人间之君,呵,这称谓甚是不错。
心情骤然大悦的君王,被黎姜糊里糊涂的一声帝君,就全然扫尽了方才对夜华的困惑。却不知黎姜哪里是有文章有学问的人,帝君二字,盖不过是她临来之前恰恰看了《三生三世十里桃花》的电视剧版预告片,片中黑衣黑发犀利出镜的夜华帝君,正与周弘治今夜的燕弁服撞衫撞了个八九不离十,睡意深沉的时候还不忘攥着他的玄衣想,自己这回是死的大发了,竟然连故事中的夜华都见着了。
见过夜华的黎姜香香甜甜睡了个好梦,累得殿外一众宫娥并侍卫宦官一夜都不曾合过眼。好容易捱到卯时初刻,掐着点再过两刻就是大臣上朝的时间了,高得禄不敢再由着君王在温柔乡中耽搁,遂在窗外重重咳了两咳。
与黎姜闹腾到下半夜的周弘治,睡了也不过约莫两个多时辰,叫他两声咳嗽咳得一惊,猛然的睁开眼,有好一阵子的功夫没回过神自己是身在何处,待得看见旁边睡得微酣的黎姜,一拍额头,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竟在凝月宫过了夜。
这下子倒好,本就是为了避嫌,才一时没能挣开身,想不到越避还越说不清了。
好在而今是仲夏,大抵是夜里抱着他抱得热了,不知何时,黎姜已经把搂在他腰间的手抽了回去,乖巧地放在自己的枕边,睡得甚是温柔无害。
周弘治理了理衣襟下床,原要招人进来更衣,起身的时候侧目一瞧床上缩成一团,酣睡仿似月宫玉兔的女人,到嘴边的那句来人便硬生生咽了回去,自己穿着鞋走出去开了殿门,几乎没把殿外支耳听动静的高得禄吓个趄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