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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一见如故

两人坐在船头,云篆道:“卓大哥,你长年都在西北一带走动,你给我讲讲你们那里的风土人情吧。”

卓青飏笑笑道:“西北呀,那里有大片大片的沙漠和草原,牧民们,白天就是骑马放羊,晚上吃肉喝酒,唱歌跳舞。”

云篆道:“他们唱什么呀?”

卓青飏从小生活在昆仑,师门严肃端正,自己的师弟周紫来又被师父培养得不苟言笑,后来行走江湖东奔西走,还没遇到年龄相仿的能谈天说地的人,见云篆这样问,道:“我们拉着马头琴,他们唱歌都是用的自己民族的语言,我听不懂的。他们跳舞特别好看,我给你学学。”当下就站起身来,按着记忆里的样子手舞足蹈起来。

云篆见他跳得不伦不类,却又一本正经,拊掌笑道:“卓大哥,你跳得真是好。”

卓青飏道:“好吧?”

云篆道:“好笑极了。”

两人相视一眼,仰头大笑。陈墨、古砚带了几人出来,端着一张小桌,桌上摆了四碗菜,一碗鸡丝烩豆腐,一碗干豆角扣肉,一碗五香蚕豆,还有一碗红烧鱼。陈墨端出一壶酒,道:“公子,船老大那里只有这些菜,鱼是现网的。”

卓青飏便和云篆坐在船头,举杯畅饮。卓青飏道:“云篆兄弟,我这是第一次来中原,所见到的都很新奇。你要多给我讲讲,也让我长长见识。”

云篆喝一杯,伸手一指,道:“你看,前边就是江汉平原了。”

卓青飏举头望去,只见汉水所经之地,山脉渐缓,目光所极之处则是一大片茫茫的平坦之地。月光之下,江南江北都是一望无边的水稻,在夜风中此起彼伏,远远地传来一声声蛙叫。

只听云篆又道:“细草微风岸,危樯独夜舟。星垂平野阔,月涌大江流。此情此景,用这句诗形容再合适不过!”

卓青飏道:“我没读过书,不知道你说的是什么诗。”

云篆不以为意,见卓青飏性格朴实,不善作伪,道:“卓大哥,小弟与你一见如故。小弟再敬你一杯。”

当下两人又坐下来,连干几杯,两人坐在船头又是吹牛又是扯皮,大慰平生。云篆摇摇酒壶,见没了酒,道:“古砚,再去找些酒来。”

古砚从船舱里搬出来一个坛子,道:“船老大那儿只剩下半坛子,再也没酒了。”

陈墨走出来一把夺过来,道:“公子,后半夜了,寒浸浸的,你们还是早些歇息吧。”

云篆道:“陈二叔,在家里有我爹管着我,出来了,你就让我放肆一回。我们喝点酒,倒不觉得冷了。陈二叔,古砚,你们也坐下来,咱们一起喝。”

古砚笑笑道,“陈二叔,你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吧。”抱过酒坛子,给云篆和卓青飏斟满。

陈墨无奈摇摇头,转身走进船舱。只留下云篆、卓青飏、古砚三人坐在船头大笑大喝,三人换了酒碗,喝得更加尽兴。云篆听得卓青飏说起在草原一下了雪便有狼会偷袭牧民牲畜,卓青飏一人力战五头恶兽,只觉得津津有味,但又觉得自己不能被比下去,道:“卓大哥,狼我是没有遇见过的。我小时候在太湖钓鱼,曾经钓出来一条大鱼,那条鱼有我的手臂那么长,那条鱼咬住钩不放,差点把我拽到湖里去。”

卓青飏道:“是吗?吉雅说库库诺尔湖里有很大的鱼,但是我没有见过。”

云篆道:“不信,你可以问古砚。我们是一起见到的。古砚,你来说。”

两人却见到古砚靠在船帮已经睡着了。云篆笑道:“家童鼻息已雷鸣。卓大哥,今晚风清月白,我们不妨就在这船头,‘倚杖听江声’吧。”

两人耳听得船外浪花翻涌,波涛呼啸,只觉得心潮澎湃。卓青飏道:“这汉水奔腾不息,让人也心胸开阔。”

云篆道:“不一会儿,我们就能到汉口。汉口可是汉水汇入长江的地方,等你见到长江,你才会知道什么叫横无际涯,什么叫浩浩汤汤,什么叫心胸开阔。”

天色将近黎明的时候,月已西沉,苍穹四野都是黑沉沉的,船外的秋寒越发地冷起来。云篆耐不住,但见卓青飏盘膝坐着,一呼一吸,吐纳绵长,竟然浑然不觉,心中对卓青飏的内功着实佩服。云篆道:“卓大哥,咱们酒也尽兴,不妨回到船舱休息吧。”

卓青飏道:“也好。”

当下陈墨带同仆人收拾杯盘残局,古砚为卓青飏指了客舱,卓青飏自去睡去。卓青飏本无长途坐船的经验,加上喝了不少酒,虽然内力深厚,但还是有些晕船,所以睡得并不安稳。昏昏沉沉地睡了一个多时辰,便起来吐了一回,见船外天色微白,便翻身起来,走到船头。

青螺也已经起来了,正在船头和云篆说话。云篆换了一身湖蓝色的长袍,衬得他越发地长身伟岸,雄姿英发。船已经停在了一个码头,只见一轮红日,跃然江上,整条江面都被染成了红色,十分壮丽。天边更是朝霞翻滚,五彩瑰丽。码头之外,一条宽阔的大江,江南江北显然是一个大镇,镇中千门万户,鳞次栉比,大街小衢,茶楼酒肆,也被旭日东升镀了一层金。

云篆对青螺道:“姑娘,江对岸便是蛇山,蛇山黄鹄矶之上那便是江南三大名楼之一的黄鹤楼。传说位列八仙的吕洞宾便是在这里得道成仙。你看那屋檐,是不是就像仙鹤张开的翅膀。”

青螺道:“果真是有些像。阳光照来,金光灿灿,更像是黄鹤呀。”

云篆道:“我们一会儿就到南岸去,找药铺买了药,顺便也可登楼临风,一览江夏风采。”

青螺嫣然笑道:“黄鹤楼与岳阳楼齐名,我也真想去欣赏一下。”

卓青飏见他们两人聊得开心,青螺更是笑靥如花,自己的心中仿佛是油盐酱醋全都打翻了,难以描述,五味杂陈,不知道该是欢喜,还是失落。云篆回身忽看见卓青飏,道:“卓大哥,你起的好早。我和青螺姑娘打算要去游览黄鹤楼。黄鹤楼哎,你知道吗,唐朝的大诗人李白曾经写了一首诗,黄鹤楼中吹玉笛,江城五月落梅花。我们今天便也学学古人,去寻一寻楼上听笛的雅兴。”

卓青飏讪讪笑道,“好!”随即走上船头,问道:“青螺,你的伤严重吗?”

云篆答道:“青螺姑娘说了,没有大碍。青螺姑娘可是潇湘门的传人,她说没事,你就不要婆婆妈妈地担心了。”

青螺见卓青飏看着自己,道:“卓大哥,我真的没有大碍的。”

云篆又道:“卓大哥,我们可说好了要去黄鹤楼,你可千万不要扫兴啊。陈二叔应该准备好了早饭,我们吃了饭便即刻出发。”

当下几人回身进入船舱,陈墨和古砚已经准备了粥,另有船家自己用绿豆、糯米磨粉煎皮,再裹入鸡蛋、瘦肉、草菇、虾仁的馅料制作出来的香饼。众人尝了一下,觉得风味十足。吃过饭,云篆带同古砚、陈墨,陪着青螺和卓青飏乘船抵达南岸,在熙熙攘攘的人中找了一家名为“杏林堂”的药铺,青螺买了川芎、姜黄、末药、苏木等药材,云篆抢上付了钱。

青螺赧然道:“怎敢烦劳公子破费。”

云篆道:“你们乘坐我的船,就是我的贵客。我自然要忧人之所忧,急人之所急。几吊钱而已,姑娘千万不要放在心上。”

青螺脸色一红,道:“可真是多谢你了。”古砚接过两包药材,道:“姑娘,我来帮你拿。”

云篆又给青螺买了一件白色暗花绸衫,道:“青螺姑娘,我看你的衣服脏了,不如换上这件衣服,白色更衬你。”青螺见那服色,想那云篆是见自己亲人新逝,白色尽孝,正是自己心意,但云篆说得婉转,轻声道:“多谢云公子了。”

卓青飏见云篆主仆生长得英俊风流,衣饰精美光鲜,谈吐温文尔雅,举止又十分殷勤,颇得青螺欢心,而自己的相貌、衣着、言行样样处于下风,不由地自惭形秽,无地自容。

众人便又穿过市镇,顺着山路上行,便登上了黄鹤楼。黄鹤楼,与岳阳楼、滕王阁并称为江南三大名楼,建在蛇山之上,气势恢宏,楼顶上书大字“气吞云梦”,周围风景秀美。江北则是龟山,犹如巨鼋,浮出江湖之间,与起伏的蛇山遥遥相对。玄武镇守,如锁大江。卓青飏站在楼顶,一见这山势动中藏静,缭绕重重充满无限气象,却似乎又枉顾变幻岿然不动,倒像是在那酒坊对敌的鸳鸯刀法,也是类似的,阴阳相助,动静结合。

云篆道:“青螺姑娘,古时候这里被称作江夏,传说魏蜀吴三国在此争雄,周瑜更是在此大破曹操,一把火烧了赤壁。苏东坡说,遥想公瑾当年,小乔初嫁了。雄姿英发,羽扇纶巾,谈笑间,樯橹灰飞烟灭。古人气概犹胜今人。”

青螺见他旁征博引,谈笑自若,腹有诗书,气度华贵,笑道:“云公子真是见多识广,青螺没有听过这故事。”

云篆道:“赤壁之战,没有听过吧。我邀请你去我家做客,姑苏评话,总是讲这样的史料故事。我保准你听了不愿意离开。卓大哥,我带你们一起去听评话,你说好不好。”

云篆和青螺见卓青飏怔怔地眼望楼下山川,像是被人点中了穴道,不约而同噗嗤一笑。青螺忙叫道:“卓大哥,云公子邀请你去姑苏听评弹呢。”

卓青飏这才回过神来,道:“好是好,只是我得先去完成师父交代的事情。到时候再去叨扰云篆兄弟吧。”

云篆听了,心中得意,笑道:“留云庄这辈子都欢迎卓大哥来。卓大哥,你这次下山,不知道为了什么事,小弟可能帮得上忙。”

卓青飏道:“师父命我前往镇江府,我的大师兄蒋白生在那里,我是去协助他。”

云篆道:“镇江和姑苏离得蛮近的,我们可以一同坐船南下,这可真是生平乐事。只是小弟初次离家远行,好不容易能到处游览一番。卓大哥,你知道吗,沿途有多少风景名胜,真是不能不赏呀。青螺姑娘,庐山、鄱阳湖、迎江寺、广济寺、琅琊山、秦淮河,还有京城的诸多风光,我们可以一饱眼福了。”云篆似乎想起了什么要紧事,又道,“哎呀,光顾着自己贪玩,倒是忽略了卓大哥的事情,卓大哥,你可千万不要为了迁就我,耽误了自己的大事呀。”

卓青飏隐隐地有些不愉快,他不知道这种不愉快来自何处,眼见青螺与云篆站在一起,一对璧人,风姿绰约,性格直率,似乎并没有什么不对,但是卓青飏还是内心隐隐地不愉快,这种说不清,道不明,想不透的情绪就这样纠缠住了他。

忽听到楼头一人笑道:“这山山水水又不会无端生出脚来,放在那里又不会跑,何必急在一时。”

几人回头,只见黄鹤楼上有一个人靠在柱上,脸颊苍白,颏下胡须稀稀疏疏,手里攥着一本旧书。

而天边已经卷起了滚滚的乌云,像是将要下雨一般。那人就映着乌云,不动声色地站着。云篆听他道破辩驳自己,也不愠怒,抱拳道:“请教阁下高姓大名。”

那人也不看他,道:“许易安。”

云篆敛敛衣袖,道:“这位许先生,谁说的这山水没有脚。《列子》有个故事说道,太行王屋,本在冀州之南,河阳之北,后来被夸娥二子负到他处。这山不就是长了脚吗?远的暂且不说,就拿这龟蛇二山来说,两山一心求胜,本要延展勾连,后来被吕祖施了仙法加以阻止,这才南北分离。古人有云,花开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在下看来,也正是这层意思。”

“远古传说,不足为信。”许易安不屑地道。

云篆道:“先生可有高见?不妨说来听听。”

许易安看他一眼,众人见他两眼浑浊,倒像是一个久病之人。许易安道:“高见可不敢当,只是你说话拐弯抹角,老头听了不爽。”

云篆被他盯得直冒冷汗,但也并不发怒,道:“在下一时信口开河,莽撞得很,如有得罪,望先生多多宽恕。”

许易安听他这样说,又靠住柱子,悠悠叹道:“公子一张嘴,抵得上千军万马。世风日下,人心险恶呀。”

古砚一听十分恼怒,便要上前理论,云篆拦住道,“许先生,定是误会了在下。先生如若不弃,便让在下设宴向您赔罪,也当面向您多加请教。”

许易安嘿嘿一笑,道:“老头名叫易安,简朴为易,随遇可安。老头宁愿找个地方晒晒太阳,也不愿意与你同席共餐。”

青螺上前道:“老先生,云公子不过只是随口说说,你莫要为此生气了。”

许易安见此情景,不理他们,将那本旧书揣进怀中,拄个拐杖一瘸一拐地走过来。众人一见,才知道他还跛了一只脚。许易安走到卓青飏面前,道:“小伙子,你怎么看?”

卓青飏抱拳行礼道:“老伯,云篆兄弟如果言语有所冒犯,晚辈代他向您赔礼道歉了。”

许易安听了哈哈大笑,拖着一只残废的腿,一边下楼一边道:“山中猛虎,难敌狐狸。”

云篆心中不安,朝着卓青飏和青螺道:“卓大哥,青螺姑娘,云篆先向两位赔礼了。我与两位倾盖如故,把你们当成我的朋友,所以说话难免不会深思熟虑,如果果真像那位老先生所说,我若有险恶之心,就让我,让我一辈子讨不到媳妇。”

青螺听了脸上犹如火烫,卓青飏一笑道:“云篆兄弟,你这赌注真是太大了。我们不会在意的。”楼下树木在风中频频点头,众人在楼上也顿时感觉到一些秋意。眼见天边乌云密布,泫然欲泣。

云篆道:“山雨欲来风满楼。我们一行出来得已经久了,不如早点回去吧。青螺姑娘回去还要熬药。”

卓青飏当下道:“对对对!疗伤重要。”

当下几人下楼,穿过山下人海,回到码头。卓青飏出发的时候正是清晨,加上内心新奇并未注意,此刻再见这里的天宝巷码头,规模更大,舳舻相属,万里连樯,渔民、船工、纤夫、舵手,加上商旅、行人、车马、货物,挤得密密麻麻,想是眼见秋雨将至,忙着在收拾码头的东西。卓青飏就在人群之中,看见了在神农山庄见到过的朝廷特使平北快刀季平。

季平也一眼看到了青螺一行人,朝着手下道:“包围码头,活捉昨日持剑的女子。”

云篆、青螺也意识到了危险将近,云篆吩咐下去:“陈二叔,你先攻出去。古砚,你和我保护青螺姑娘。卓大哥,劳烦你断后。我们要是走散了,就想法潜回我们的大船,我们未时一到便发船。”

季平见到青螺他们挤在人群中,行走不快,当下越众而出,直朝着青螺伸出一掌袭来。陈墨拔出短刀,起身迎敌。人众见码头械斗,瞬间乱成一团,东奔西走,彼此踩轧。卓青飏不忍见百姓受伤,左手扶起一个,右手又接住一个,但一己之身,哪里能挡住蜂拥而至的洪流。卓青飏只得扬声叫道:“不要慌。”

人们哪里听他的,自顾自地逃命,一时间哭爹喊娘的声音此起彼伏。卓青飏见那季平刀法太快,就像妖魅一般,神出鬼没,陈墨刀法本也玄妙,但是一人对敌季平,实在难以抵挡。而云篆、古砚护住青螺,正在力抗围拥而上的官兵。季平一刀挥出,那刀光在手掌之中连转了三四圈,将陈墨手臂划了三四道口子,幸亏陈墨躲得及时,这才保住一只手臂。季平敌退陈墨,一刀便向青螺砍来。

卓青飏哪敢怠慢,拔出剑来,跃上前,与季平殊死斗在一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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